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電子科大論壇-非清水河畔
標題:
我將成為天堂里的一只小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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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
了無生趣
時間:
2006-8-9 09:49
標題:
我將成為天堂里的一只小鳥
這篇文章,是Z國一名戰(zhàn)地記者寫的,未能發(fā)表只流傳于網(wǎng)上。作者言語樸實無華,只是淡淡的敘述,然而看完后卻忍不住哽咽。
看看別人的水深火熱,想想自身的飽食終日,覺起來還是蠻慶幸的。
這是座可怕的城市,每天都有許多生命被毀滅。
阿舒今年8歲,是個普通的巴勒斯坦小女孩。我第一次在汗尤尼斯見到她的那個下午,她正在看她的家人用沙袋堵窗口。
她穿著一件白色的棉汗衫,扎著馬尾辮。她有一雙大大的眼睛,因為營養(yǎng)不良身體很瘦弱。她的哥哥西姆和母親汗流浹背,鄰居家13歲的男孩胡塔里也過來幫忙。他們用沙袋堵窗口是為了防止以軍的槍彈襲擊。
我從攝影包里拿出跟隨我多年的海鷗長鏡頭相機。她好奇地盯著我看,察覺我的意圖后羞澀地往母親身后躲。
她似乎從來沒見過中國人。她更不知道上海離中東有多遠。
哥哥西姆拉住她,大大方方地對著我舉著的相機,****孩子并肩站著露出了燦爛的笑容。
她家的房子建于上個世紀的七十年代,是以色列人為了緩解附近難民營的人口壓力而建造的。單層的棚屋,波浪式的石棉瓦屋頂。
阿舒是第三代難民,她的祖輩當年是從以色列南部的一個村莊逃到汗尤尼斯的。
她的母親邀請我與他們一起吃晚飯。簡陋的餐桌上只有一大碗湯與幾個面包。我轉(zhuǎn)身去街上買了幾聽進口的沙丁魚罐頭跑回來。我還買了三件新衣服。懂事的阿舒打了一盆水讓滿頭大汗的我擦臉洗手。
吃過晚飯后,阿舒拉著我的手帶我參觀她的小房間。小木床邊上的臺子上擺著一個木質(zhì)相架。這是她家里唯一的一張相片。相片上那個皮膚黝黑的中年大胡子男人對著我們微笑。
阿舒告訴我,她的父親去了很遠的地方。那個地方叫天堂。
幾個月前,一發(fā)子彈穿透了窗戶玻璃與阿舒父親的后背。當時她的父親正在書桌前批改學生的作業(yè)。他是巴勒斯坦一個激進組織的成員。這個組織叫伊斯蘭抵抗運動。
在阿舒童真的世界里,學校的假期并沒意味著可以邊吃早飯邊看電視里播放的卡通片。她和其他孩子身處一個非常成人化的世界,哈根達斯冰淇淋與玩具洋娃娃都離她的童年很遙遠。
當夜幕降臨時,外面街道上一群男孩子玩著他們最喜歡的新游戲:以色列軍人對阿拉伯人。她的哥哥西姆也走出來加入游戲的人群。
西姆雖然手里拿著假槍,但他對真槍了解得不少。他告訴我他看過許多被以軍打死的人。他親眼見過6個人死在他眼前,其中有一個就是他的父親。他參加過很多葬禮。他今年11歲。
2
7月3日以色列宣布將繼續(xù)對巴勒斯坦實行清除政策。
巴以沖突因以軍的暗殺行動而重新加劇。
那天中午我從旅館里出來,看見很多巴勒斯坦人在大街上示威游行。他們高聲喊著一些我聽不大懂的口號。在最近的一場大規(guī)模流血沖突中很多人被以軍的流彈擊中身亡。聲勢浩大的游行隊伍中有幾個人抬著一副擔架,擔架上是一個巴勒斯坦少年的尸體。他們用這樣的方式來表達他們的憤怒。
我在路邊舉起相機拍下了這一幕。我忽然發(fā)覺那躺在擔架上的男孩有點面熟。再次舉起相機用鏡頭把場面拉近,我終于發(fā)現(xiàn)那擔架上面孔蒼白的少年就是前幾天給阿舒家?guī)兔Φ暮铩K呀?jīng)無法動彈,也無法再對著我的鏡頭笑一笑。
我在喧鬧的人群中看到了阿舒,她拉著哥哥西姆的手緊跟在擔架后面。她的哥哥神色嚴峻,而阿舒邊走邊用小手抹著眼淚。我大聲地喊著她的名字,可是她沒有聽到。
我擠進人群艱難地朝她走去。忽然人群發(fā)生了騷動,原來是以色列荷槍實彈的軍隊堵住了游行隊伍。許多巴勒斯坦人撿起石頭狠狠地砸向他們,以軍往人群中投擲了催淚彈,人們在嗆人的煙霧中四處奔逃。阿舒終于聽見了我的喊聲,她與哥哥在人潮中向我奔來。她身后有人被呼嘯而來的子彈擊倒。 她驚慌地大聲尖叫。我沖過去一把抱起她就往她家的方向跑。半路我的攝影包掉落在地上,西姆轉(zhuǎn)身去揀的時候被人撞倒,他不顧一切地死死地緊抱著攝影包,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后,再次被混亂中奔跑的人撞翻在地。我快步上前騰出一只手拉他起來。我們在大街上象羚羊似的拼命地跑著,最后躲進了一所穆斯林學校。
在教室里我放下阿舒后,我驚魂未定大汗淋漓直喘粗氣。西姆的左手臂擦破了一大塊皮,滲出了鮮血。我脫下襯衫用力撕了一條下來,給西姆包扎傷口。
我抬頭看見教室的黑板上寫著一行大大的標語:以色列有核炸彈,而我們有人體炸彈。以色列如果不停止占領政策,就得不到穩(wěn)定與安寧!
西姆激昂地說,我要將我的身體變成炸彈,去炸那幫猶太復國主義畜生。我要將他們炸成碎片。
3
當天下午阿舒的母親在回家的路上走著,身后不遠處有一輛馬自達轎車開來。忽然一架以軍的阿帕奇戰(zhàn)斗直升機出現(xiàn)在轎車的上方。很快,鎖定了目標的直升機連發(fā)兩枚導彈,馬自達轎車頓時被炸飛。車上三名伊斯蘭圣戰(zhàn)組織的成員當場斃命。一個被炸出了汽車血肉模糊,另外兩人被燒成了焦炭。一百碼處的母親被彈片割傷了大腿,翻倒在地痛苦地哀號。
傍晚我去阿舒家看望她的受傷的母親,我發(fā)現(xiàn)屋里只有她們母女倆。
后來我才知道西姆已被伊斯蘭圣戰(zhàn)組織送往特拉維夫。他是自愿去的。
他混進了特拉維夫的海豚迪斯科舞廳。那里常有許多以色列士兵去活動。他穿了件肥大的深藍色夾克。他走到跳舞的人群中央,舞曲震耳欲聾,他慢慢地解開了夾克衫。他身上捆滿了炸藥。有人發(fā)出極度恐懼的尖叫聲,場面頓時混亂。
他開始微笑,仿佛鳥兒舒展翅膀準備飛翔。他伸手引爆了身上的炸彈。
21名以色列人死亡,近90人受傷。舞廳成了廢墟。事后人們找不到西姆的尸體,因為他已被氣化。
這個11歲的有一頭漂亮卷發(fā)的小男孩實現(xiàn)了他的諾言。
4
以色列人又殺掉了很多伊斯蘭圣戰(zhàn)組織的成員。包括阿舒的一個表哥。
阿舒和母親沒有為西姆他們哭泣。
阿舒說,他們是英勇的烈士,為自由而戰(zhàn)。真主會讓他們升入天堂。她為父親和哥哥感到自豪。
有時我總難以相信她只是個8歲的兒童。
我在去另一座城市耶胡達之前,給她們送去了幾聽奶粉、餅干與罐頭。阿舒的母親目光里充滿無言的感激。我和她道別后走出門外,阿舒追了出來喊住了我。
阿舒把手里的東西遞給我,那是父親送給她的音樂盒。
她抬頭看著我說,叔叔,我只有這個東西可以送給你作紀念。我爸爸會保佑你一路平安。
這是她最珍貴的東西。我猶豫許久,最后還是決定收下她的心意。
她問我,叔叔,你們中國也在打戰(zhàn)嗎?上海的小孩子們吃什么?上海人每天都干什么,也在為自己的國家而戰(zhàn)斗嗎?
我蹲下身子拍拍她的小臉蛋說,叔叔帶你去中國好不好?到了上海你就全知道了。
她笑了,摟住我的脖子貼著我的臉說,叔叔,現(xiàn)在我不能離開我的媽媽,等我長大了我一定去中國看看。
我拍拍她瘦削的肩膀說,好的,叔叔等你來。
可是我等不到她長大。
5
兩天后我風塵仆仆地回到汗尤尼斯,我去她家想與她們母女倆告別,然后要乘飛機回國。
阿舒已經(jīng)死了。
我看到很多哀悼者聚集在阿舒家,他們在安慰死者的母親。她的尸體被安放在她的小木床上,還被蒙上了白布。她死前留下了一封信。
那個夜晚阿舒把信貼在了廚房的墻上。這封信的措辭十分認真,并寫在一張橫格本的紙上。就一個8歲的小孩而言,那字跡工整得令人吃驚。
阿舒在信里寫道:親愛的媽媽,我要為死去的人報仇。我希望成為一名烈士。希望你能夠永遠安康。我現(xiàn)在要到那個猶太復國主義的軍哨所去。我會帶上匕首,我希望成為烈士并升入天堂。我將成為天堂里的一只小鳥。我將擁有一個大宮殿,宮殿里有食物和水。蜂蜜與牛奶流成河。我想要的一切那里都有。
然后阿舒又寫道:媽媽,我知道你會哭,但是不要太傷心,因為所有的大人和小孩都將成為烈士。我想成為其中一員。媽媽,在天堂我還可以見到爸爸和哥哥,我不會孤單。
在她母親還未醒來之前,她抓起廚房里的一把菜刀跑了出去。
她在夜色中徒步走到了那個坐落在沙堆上的軍事堡壘附近。她悄悄地接近站崗的士兵,但在離士兵30碼左右的地方這小小的身影引起了士兵的注意。士兵大聲喝問她,阿舒象扔石頭把手里的菜刀甩過去,可是菜刀在空中沒飛幾米就掉了下來。士兵毫不猶豫地舉槍扣扳機,子彈命中她的前額,這小女孩當場仆倒在地。
她永遠也無法知道她的媽媽現(xiàn)在有多孤單。
這個樸實的女人坐在床頭含著淚怔怔地看著女兒的尸體,臉色慘白一言不發(fā)。
6
坐飛機離開中東抵達上海,下了飛機我感覺自己仍然疲憊不堪。
面對著這座與汗尤尼斯迥然不同的繁華都市,我喪失了思考的能力。
一進家門,妻子就撲入我的懷里,緊緊地摟著我。她說她在家每天看有關中東的國際新聞都心驚肉跳。天天打電話給報社催他們讓我早點回來。總算盼到我回家了。女兒歡快地從房間里奔出來,她放下手里的芭比娃娃,摟住我的大腿開心地喊爸爸。我竟然說不出一句話來。
妻子見我面容憔悴扶我進房間躺下。我一合上眼就失去了知覺。
第二天報社的老劉打電話過來催我盡快把相片和稿子送過去。接完電話后我看到女兒在客廳擺弄阿舒送給我的音樂盒。悅耳的丁咚聲中,深藍色底座上的那只白色小鳥緩緩扇動著翅膀,仿佛在高空中輕盈地滑翔。
傍晚我獨自上街。大街小巷都很熱鬧,許多大人在門口打著麻將。衣著花哨的男女小青年在馬路上邊走邊打情罵俏。肯德基里穿著漂亮衣服的小孩子們啃著雞翅和漢堡包。唱片店里傳出女歌手痛苦的呻吟聲。
我去柯達沖洗店取相片。里面有一張相片是我和那****巴勒斯坦小孩的合影。我身上背著阿舒,兩只手各搭在西姆和胡塔里的肩膀上。****小孩身穿我送給他們的新衣服。在阿舒家的棚屋前我們開心地微笑著,那一刻的陽光很燦爛。
只有我這個大人還活著。
回家的半路上我拐進了一條僻靜的小巷。我終于克制不住,蹲在黑暗的墻角埋頭流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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