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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
-------我知道,能夠讓愛情滋生的只能是愛情本身,那與真實無關(guān),也和欲望無關(guān).
相約星期三決不是這個城市里最好的酒吧,卻無疑是我最喜歡流連的地方.推開毫不起眼的門典下厚實的原色木門,立即就會有清逸舒緩的音樂聲沉入耳際,可以松懈因生活緊張的節(jié)奏而緊繃的神經(jīng),酒吧內(nèi)部一色木質(zhì)原色的裝修加上寬松的布局,略帶粗曠卻不失典雅情趣,不顯一絲一毫的張揚,讓人可以暫時忘卻城市固有的浮華與喧囂.
對于這里的一切,包括哪張桌面有沒有瑕疵,哪張面孔是初次光臨,我甚至比這里的老板更加清楚,三個月來,除了必要的應(yīng)酬,我把大部分的夜晚時間都消磨在這里了.不僅僅是因為這里難得的安靜讓我不忍離去,更因為我一直希望可以在這里見到一個人,一個我所熟悉的陌生人.
我不知道她的名字,也不知道她是不是還在這個城市,甚至連她的樣貌如何,也因為僅有的兩次相見過于短暫而模糊不清,無從記憶.除了那略帶沙啞的嗓音和周身濃重而奇特的香水味道,我對她,可以說一無所知.
我不知道這樣的等待是不是和記憶中業(yè)已遙遠的的愛情有關(guān).
五年的都市生活,早已將我曾經(jīng)自負(fù)的敏感消磨殆盡,聽多了,也看多了物質(zhì)人類頂著愛情的外衣,導(dǎo)演出的一幕幕張揚著真實縱容了欲望,實際上卻與愛情無關(guān)甚至也無關(guān)悲喜的離離合合,自以為和所有宣稱愛情第一真實至上的人們一樣,早已習(xí)慣了在"需要"時象買賣商品一樣滿世界的兜售自己的欲望,在一次次罄盡所有所有之后,在疼痛到來之前,很快的遺忘.
在這個時尚與真實得寵的年代里,還能夠懂得疼痛的人都是傻瓜.雖然我知道很多令人疼痛的事情都是由好奇開始的,但我還是忍不住對那兩次"意外"的邂逅念念不忘,事實上如果沒有第二次在相約星期三的巧遇,我?guī)缀跻呀?jīng)遺忘了那個對我來說毫無特殊意義的初見.
二
-------當(dāng)你可以輕易的離開和遺忘的時候,心中一定沒有愛.
那是一個與平時沒有什么不同的夜晚,熱點瘋吧里和往常一樣泛濫著真實的欲望.酒酣耳熱之際,好友陳軍攜一短發(fā)的時尚美女自顧離去,我孤身一人百無聊賴的專心對付手中的一支百威,蕩人心魄的靡靡之音不失時機的敲打著我赤裸裸的寂寞.
一個窈窕的身影及時的出現(xiàn),阻止了寂寞的蔓延.我放棄離開的打算.目不轉(zhuǎn)睛的欣賞著這個神情落寞的黑衣女子.她分開圍繞身前的幾個眼中散溢著貪婪光芒的家伙,走到吧臺前.坐在與我一坐之隔的一只高腳凳上,我看了看遠處那幾個賊心不死的家伙,先下手為強的輕和她招呼起來:"嗨,一個人?"這樣的開始對于我來說早已輕車熟路,我無視她的冷漠,越是這樣的女人,內(nèi)心隱藏的渴望燃燒的寂寞就越深,"我能請你喝點什么?"
她扭過頭的一瞬間,眼神中閃過一絲凌厲的嘲弄之色."什么可以醉人?"她的聲音冰冷之中稍帶沙啞,我感到自己的心蓬然而動.我輕笑:"只要想要,白水也能醉人."
她似乎一愣,然后輕輕牽動了一下嘴角,算是笑容,果然要了一杯冰水,卻不喝水,只是把浮于水上的冰塊吸入猩紅的唇,在口中咬得嘣嘣的響.
離開熱點已是凌晨兩點,在熱點門口,我?guī)缀鯖]用一句廢話,她就很配合的坐進我那部捷達的前坐,我很奇怪,她沒有象其他人那樣嘰嘰歪歪的多話,也不問我去哪.一路上甚至在到我家以后,她連一個字都沒有說過.
也許,就是她這種沉默,讓我覺察到了久違的疼痛,但當(dāng)時我并沒有太過在意,畢竟疼痛于我已經(jīng)太陌生了.
我安靜的躺在床上,聽浴室里嘩嘩的水聲流進思維的空洞,沒有一絲可以興奮的回響.
"請把燈關(guān)掉好嗎?"這是她到我家后的第一句話,也是唯一的一句.沙啞的嗓音也沒能掩蓋住本能的顫抖,我對她的這種激動或者恐懼深表懷疑.
我想我已經(jīng)徹頭徹尾的成了欲望的奴隸,一部燃燒著冷漠的欲望機器.我無視黑暗之光中她緊閉的眼角下那條模糊的淚痕,她扭曲著痛苦的眉目,齒間沒有一絲血色的下唇.
有些東西是不能列入游戲之中的,一旦觸動,就要付代價.而付出本身就已是非常可怕的代價了.我知道,這是游戲的規(guī)則.,我不想破壞.
我從浴室里出來的時候,她已經(jīng)如預(yù)想之中的離去.
房間里氤氳著一股濃重而奇特的香水味道,似曾相識.摩挲著床單上一塊冰冷的濕痕,我冷笑著拒絕愧疚的勾引,沉沉睡去.
清晨醒來,太陽已經(jīng)快到對面的樓頂,那塊應(yīng)該略帶咸澀的濡濕,已經(jīng)消失不見.
三
------菜根譚上說:飽后思味,則濃淡之境盡消;色后思淫,則男女之見盡絕.我想應(yīng)該是很對的,但是,愛情應(yīng)該屬于另外一種范疇吧.
我很快就忘記了哪個夜晚,也可能是故意想不起來.總之我很迅速的又進入到游戲狀態(tài).在一個個夜晚和黎明之間重新開始了遺忘,和被人遺忘.
我沒有想過還能再次見到她,而且還是在我一向安靜的"相約星期三"里.
當(dāng)她推開那扇隔離了外面世界的門,越過層層障礙,目不拾遺的向我走來的時候,我就已經(jīng)知道,我們之間如果不發(fā)生點什么,才是完全不合情理的事了.
那天,她穿著一套緊身的黑色套裝,曲線玲瓏,極具妖嬈媚力.
我象老朋友那樣的和她打著招呼,心里卻奇怪自己居然可以一眼就認(rèn)出她來.
這次我請她喝酒,我們似乎有著相當(dāng)?shù)哪?都不提及那個夜晚.我們喝著百威,時間在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中不疼不癢的流逝著,直到無話可說的時候,我?guī)丶?用另一種方式交流.
這一次,我從浴室出來的時候,她沒有走,凝立在窗前發(fā)呆,或者在思考.
"下雨了"她的聲音依舊沙啞,卻再也聽不出一絲波瀾.
我走到窗戶的另一端,黑暗中什么都看不到,只有沙沙的雨聲.一道閃電突兀的掠過,瞬息隱沒的紅光中,我看到她沉靜的表情,與剛剛的狀若瘋狂判若兩人,與第一次相見相似,卻少了那種我不敢去觸動的悲傷.隆隆的雷聲里,我提高了聲調(diào)問:要不要喝點什么?
走向冰箱的時候,我聽到她向客廳的沙發(fā)走去,"喝酒."她說.
四
-----當(dāng)你已經(jīng)能夠清楚的判斷和一個人的距離有多遠時,其實你離他(她)已經(jīng)很近了.
我們坐在空蕩蕩的客廳里,各踞沙發(fā)的一角,保持著相當(dāng)?shù)木嚯x,沒有了欲望的需要,就沒有了接近的理由,黑暗中,我們只能據(jù)守各自的孤獨.
第三罐啤酒喝完,她從茶幾上的煙盒中抽出一支來,我把正在手里把玩著的打火機捻燃,伸到她湊過來的臉前,火光中,極度的蒼白.她努力的想要吸一口,卻被嗆得連聲咳嗽,淚光隱然中,開始敘述一些關(guān)于她的事情.
從小到大,她一直屬于那種安靜的女孩,安靜的讀書,安靜的長大,安靜的戀愛,也希望能夠安靜的結(jié)婚,為人妻母,安靜于向往的幸福.可是有一天,那個答應(yīng)給她幸福的男孩執(zhí)意要離開,說要為她可以永久的幸福去創(chuàng)業(yè).她沒有阻攔,她懂得家庭的幸福不會是一個男人的唯一需要.她安靜的等在家鄉(xiāng)那個小城,等那永久的幸福.一等就是六年,女人的青春那么短暫,她卻從來沒有埋怨過,她不想給男人任何的壓力,她也沒有想過要跟著她,她不愿成為男人的負(fù)累.男人的事業(yè)終于成功了卻很久也沒有給她她所向往的那個家的幸福.她在另一個城市聽到很多關(guān)于男人的傳言,但她始終相信男人對她的愛.幾個月前,男人終于聽從父母的規(guī)勸,在家鄉(xiāng)那個小城和她舉行了風(fēng)風(fēng)光光的婚禮,于是,她循著幸福的指引,和他來到這坐繁華的大都市.為他洗衣,做飯.
沒過多久,她就發(fā)現(xiàn)了他對自己的冷淡.她發(fā)現(xiàn)常常于凌晨才回家的丈夫身上,身上散發(fā)的酒氣里總是會有一些陌生的香水味道.對于她的懷疑,男人從來就不屑作出任何解釋.她知道只怪自己一向太過于安靜了,安靜得讓他無視于她的感受.終于有一天,她親眼看著男人摟著另一個女人的腰,走進賓館的房間,她沒有哭也不沒有鬧,這一天她早已經(jīng)預(yù)料到了,她要報復(fù)他,她不能容忍他的背叛,在熱點那次,是她報復(fù)的開始------
她波瀾不驚的敘述完,面容沉靜得沒有任何表情,出奇的安靜著.
我知道,大悲無淚,大痛而定.自己設(shè)的迷宮,只能自己走出來.
我知道最好的回應(yīng)就是什么也不說,什么也不做.但我實在無法忍受這種令人窒息的安靜,我掐滅手中的煙蒂,故做輕松的說:"我們----可以做點什么?"
我們?
我用自己荒怠已久的極至激情在她的荒蕪中揮汗如雨,極具耐心的在她的臉上收索任何一點關(guān)于快樂的蛛絲馬跡,直到最后她班駁著淚痕的臉帶著天真的微笑在我懷中安靜的睡去.
五
----就和親情一樣,愛情也無須理由.愛情遠比現(xiàn)實跟真實,真實到令人感到疼痛的時候,逃避就開始了.
我醒來的時候,她已經(jīng)走了,我循著那奇特的香水味道尋到廚房,一只大碗白粥還冒著熱氣,客廳的茶幾已被收拾干凈,煙盒下面有一張眉筆寫就的字條,短短的三個字讓我百思不解:對不起.
從那天開始,我推掉所有的聚會和應(yīng)酬,專心致志的在相約星期三里等候了一個星期,卻始終沒有能夠再次見到她.
在后來的大半個月里,我走遍了這個城市大大小小的迪廳酒吧等所有她可能出現(xiàn)的地方,她卻宛如消失了一般杳如黃鶴.最后,我終于頹然放棄無謂的尋找,在陳軍等人的嘲弄中默然回歸.
然而,我卻再也回不到原來的游戲角色,我變得煩躁而冷酷,一次次的把躺在我床上臉上寫滿了欲望的女人趕回?zé)o邊的黑夜.我背棄了游戲規(guī)則,在那個圈子里變得聲名狼籍,可是我不在乎.我象一個被遺棄的游魂,找不到可以依托的歸宿.
我不知道,在我尋找那個不知姓名的女人的同時,陳軍也為找自己的新婚妻子而疲于奔命.
一天傍晚,陳軍心事重重的找到我的辦公室,用他那部佳美拉著我在環(huán)城路上瘋狂把油門踩得轟轟直響.最后在一家街邊小店里他告訴我,他結(jié)婚還不到半年老婆不見了.所有屬于她的東西收拾一空,不是綁架,老家也沒有關(guān)于她的消息.他已經(jīng)筋疲力盡了.
他說話的時候滿臉沮喪,絲毫不見了昔日的灑脫.
該來的遲早要來,這一天是我早已預(yù)料到的,我絲毫不感到有什么奇怪.
可是,生活中還有很多東西是我根本無法預(yù)料到的.只有無法預(yù)知的危險才是真正可以傷人的危險.
從酒店出來的時候,陳軍已經(jīng)醉得一塌糊涂,在我把他拖進佳美后坐,看著他如山頹倒的那一瞬間,陳軍身上散發(fā)出的濃重的香水味道讓我倏然一驚,一種莫大的恐懼迅即蔓布全身,我激靈靈的打個冷戰(zhàn),驅(qū)車直奔陳軍的新家.
六
----愛與傷害,就象黑暗和光明一樣,往往只在一線之間.
那所簇新的公寓樓,我還是在裝修的后期去過,樓層和門牌號碼依稀還記得.
陳軍結(jié)婚后,我就沒有來過,也沒有見過他的新婚妻子,在我想來,不能夠把丈夫留在家里的妻子,一定不會好到哪里去,更何況,我也很怕她問起陳軍在外面的那些毫無節(jié)制的風(fēng)流韻事,我不喜歡撒謊,為這種事就更不值得,所以不見更好.
黑暗中我摸索著打開了門,那種奇特的香水味道越發(fā)的清晰,刺激得我渾身都顫抖著.
我小心翼翼的掀動門邊的電燈開關(guān),盡管我已經(jīng)有了足夠的心理準(zhǔn)備,但在燈光驟亮的那一剎那,我還是被眼前的情景驚呆了.
恐懼和寒冷一樣,深入到極點的時候,就已經(jīng)感覺不到了.
把陳軍拖到臥室,扔在那張常常只有一個孤獨的女人把寂寞鋪瀉其中的大床上,我悄然的回到客廳,在沙發(fā)中坐下,摸索著點燃一支煙,深吸一口之后,抬起頭,用一種自己也意想不到的,冷靜得不帶絲毫憤怒的口吻問到:為什么選我?
我的對面,坐著那個我尋遍了整個城市而不見的女人.陳軍的新婚妻子.她的身上散發(fā)著濃重的而奇特的香水味.我已經(jīng)無力憤怒,只是絕望.
"很簡單,"她的聲音一如初見那晚請我關(guān)燈時那樣,感性的沙啞,伴著激動的顫音,"你們是事業(yè)上最好的搭檔,一起從零做起,風(fēng)雨同舟的患難知己,他和我說的最多的就是你,你說我還會選別人嗎?"其實答案我早就了然,她說的很對,用這種方式報復(fù)陳軍,最好的對象非我莫屬.盡管她已經(jīng)竭力的模仿電影里那些蕩婦應(yīng)有的放浪形骸,可是慣于安靜的她到底無法作出那種夸張的笑聲,不得已轉(zhuǎn)為一種獰歷的低吼:有哪一次他鬼混的時候你不是和他在一起的?你們不是患難兄弟么?你們不是休戚與共么?"
"我只問你一句話"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氣,迎著她凌厲的目光打斷她,"你是不是向恨他一樣的恨我?"
她嘲弄抑或是自嘲的笑了一聲,反問:"這很重要么?"
我鄭重點頭,很認(rèn)真的一字一句的迎向她:"重要,至少對我來說很重要."
"不恨,我知道你這一個月來一直在找我,所以我不恨,"她的眼中淚光斗現(xiàn),"你比他活得真實------"
七
----對任何事物的追逐,到最后只能成為一種難以掙脫的束縛,只有懂得放棄也是一種收獲的人,才能懂得什么才是需要,才能真正的欣賞到"需要"的美.
我用了七天的時間結(jié)束在這個城市和我相關(guān)的一切.
然后,在一個夕陽晚照的黃昏,悄然離開.
我執(zhí)意不用陳軍送我,在我的辦公室里辦完交接手續(xù),我和我的兄弟含淚揮別.
陳軍不知道我為什么要走,但是他告訴我他和妻子正在辦理離婚手續(xù).他告戒我:不要忽視你真正需要的一切.
我來到一個開化未深的小城,在那里開了一家名叫"相約星期三"的休閑小吧.過著一種安靜而真實的平淡生活.
每當(dāng)夜幕降臨,坐在吧臺水銀燈澄清的光影里,看著沉浸在舒緩音樂里陶然忘歸的人們,在感動之余,我總是會生出一種寧靜的熱望來,我想象著:隨著那扇厚實的原色木門的再一次開啟,會有一張細致的面龐帶著安靜的微笑款款邇來,可以和我一起,共同感受這真實的幸福.
懂得幸福的人們把這種美好的向往叫做------希望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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