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電子科大論壇-非清水河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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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個女人三生三世的情感糾葛《紫藤蘿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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發(fā)表于 2009-12-21 13:34:57 | 只看該作者 回帖獎勵 |倒序瀏覽 |閱讀模式
一個人的地老天荒•紫藤蘿
一個女人三生三世的情感糾葛《紫藤蘿》
蝎子和青蛙的傳說
自 序


很早的時候,我就聽說過這么一個傳說:有一只蝎子想要過河,但蝎子不會游泳,只好向路過的青蛙求助,希望青蛙能背它過河。青蛙當(dāng)然知道蝎子是有毒的,青蛙就說:“我要是背你過河,你蟄我怎么辦?”蝎子說:“不會的,蜇了你,我也會落水淹死的。”青蛙想了想覺得也對,就答應(yīng)背蝎子過河,可是就快到岸邊的時候,蝎子終于還是忍不住蟄了青蛙一口。于是,他們兩個一起落到水里。青蛙問:“你明知道蜇了我你也會死掉的,為什么還要蟄?”蝎子說:“沒辦法,這是我的天性。”青蛙嘆道:“其實我早預(yù)料到會這樣,這世上哪有不蟄人的蝎子呢?”蝎子很奇怪:“那你為什么還要背我過河?”在水中下沉的青蛙悲哀地說:“因為這是你的愿望,因為我愛你。”
……
這個故事想必很多人都看過或者聽說過,在現(xiàn)實世界里,很多人就曾經(jīng)義無反顧地做過那只青蛙,愛是沒有對錯的,哪怕愛的結(jié)果注定是傷害。
就像那只青蛙,是他真的傻嗎?他不是不知道蝎子蜇人的天性,也知道如果不背蝎子過河,他就會避免后來的傷害,但他還是堅定地背蝎子過河,心甘情愿地隨蝎子一起沉沒。只因為他愛她。其實無論是青蛙還是蝎子,愛上對方抑或傷害對方,也許并不是他們自己的錯,而是他們心不由己,無可奈何。   
十七年前,當(dāng)我動筆開始創(chuàng)作這個故事的時候,也許并沒有想過這么深的寓意,畢竟以我當(dāng)時的年紀(jì),對情感、人性的感知還很淺薄,似懂非懂。但那個年紀(jì)的可貴之處在于什么都敢嘗試,什么都敢希冀,總覺得只要敢想,就沒有什么不可能。現(xiàn)在想來那個時候真是很勇敢,甚至說得上瘋狂:高三了,別人在拼命向高考沖刺時,我卻沉溺于文字的世界偷偷寫小說,完全管不住自己,就覺得不寫就活不下去。當(dāng)然,最初并沒有想要寫成一本書,就是斷斷續(xù)續(xù)地寫些零碎的故事段落,剛開始是寫在練習(xí)薄上,后來越寫越長,就轉(zhuǎn)移到了日記本,日記本寫不下了,這才想到也許將來可以寫成書。于是用攢下的零用錢買了很多稿紙,就是那種方格的信紙,沒日沒夜地寫起來。青春期的叛逆和彷徨,在我羞澀的筆尖逐漸流淌、流淌,最后匯成了文字的河。
只是很可惜,故事斷斷續(xù)續(xù)寫到我二十三歲的時候,因忙于結(jié)婚中斷了寫作,最慘的是已經(jīng)完成了十九萬字的手稿也在搬家中不幸遺失,這成了我心中不可磨滅的痛,這個由蝎子和青蛙衍生出來的青春故事也就在十年前戛然而止了。
如果不是去年清理舊物時偶然發(fā)現(xiàn)殘存的數(shù)萬字手稿,故事也許永無見天日的可能。十年一夢,手稿在我家的抽屜底下壓了十年,紙張都泛黃了,字跡也模糊不清。我當(dāng)時拿著那稿子久久不能平靜,也許不是感動這么簡單,也許,還有一種傷痛在里面。雖然創(chuàng)作的時候只有十七歲,文字生澀,但卻真實地表露出了那個年紀(jì)特有的玉石俱焚的決絕,而且受各類愛情小說的影響至深,我跟很多同齡的女孩子一樣,骨子里激蕩著強烈的愛與恨,這種愛與恨自然而然地被我賦予了小說人物。
就像書中的樊疏桐和朝夕,他們都不是本質(zhì)上的壞孩子,他們只是因為個人經(jīng)歷和所處的環(huán)境異于常人,于是不被理解,不被接受,慢慢地個性變得極端而激烈。這多像是我們曾經(jīng)的自己啊,年少莽撞,做事不計后果,不經(jīng)意犯下的錯最后要用一生來懺悔。那個時候的勇敢是現(xiàn)在三十多歲的人不敢想象的,人長大了,膽子反而會小,做什么事都會首先考慮代價,劃不劃算,應(yīng)不應(yīng)該,于是錯過了人生的很多風(fēng)景。忽略故事中的愛恨糾葛不說,如果讀者把這部作品當(dāng)作一次青春的緬懷,我想我也會很欣慰的。
當(dāng)然,愛情仍然是這本書最悲愴的主題。
我不止一次在以往的作品中闡述過愛情力量的偉大,這次也不例外。愛情本就毫無道理章法可言的,愛能毀滅一切,也能造就一切。愛上一個人,很多時候就是一種宿命,如果做不到忘卻,就只能像那只殉難的青蛙一樣,心甘情愿地被愛人“蟄”。所以故事中翻云覆雨的愛恨糾葛看似復(fù)雜、殘忍,其實都是一個極簡單的原因而造成的。那就是愛。
即便是為復(fù)仇不惜玉石俱焚的朝夕,哪怕是做蝎子都不代表她沒有愛。跟樊疏桐一樣,她也是因為愛上了不該愛的人而備受傷害,她愛的時候就想到了可能會受傷害,卻義無反顧,癡心不改。但她畢竟蟄了青蛙,她的結(jié)局不會比青蛙好。這就很像西方神話中的撒旦,原本純潔無瑕,嫉惡如仇,可是在跟惡勢力斗爭的過程中,潔白的羽翼沾滿了惡魔的血,回天堂無門,就只能去地獄了。
如果覺得青蛙和蝎子沒有彼此愛上是個遺憾,那么不必?fù)?dān)心,因為這個故事只是《一個人的地老天荒》中的第一部,后面還有《秋色連波》和《今夕何夕》,相信讀者們在后面的故事中一定可以找到自己滿意的答案。故事很長,而且還是十年前的舊作重寫,這對作者來說需要的可能不僅僅是勇氣,還有一種信念。我們每個人的骨子里其實都有些根深蒂固的執(zhí)念,完成這部作品是我多年的夢想,也正是我的執(zhí)念。就好比愛一個人,一旦深入骨髓,就戒不掉忘不了。如果你不經(jīng)意地愛上了一個不該愛的人,你會是那只義無反顧背蝎子過河的青蛙嗎?




千尋千尋
2009年7月14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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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樓主| 發(fā)表于 2009-12-21 13:35:12 | 只看該作者
引 子


天氣很冷,天空浮著沉沉的陰云,火車越往北行進(jìn),天空越陰沉。
狂風(fēng)卷著雪花呼嘯而來,天地都像是凍住了似的,枯黃的草木覆滿皚皚白雪,北國的雪景果然是壯觀。
因為車廂里太暖,水汽很重,車窗外的一切都顯得那么朦朧。凌晨時分,隆隆的車輪聲終于漸漸緩下來,因為火車就要到站了。乘客都已經(jīng)在收拾行李,每個人都露出歡天喜地的表情。陸蓁搖醒正在懷中酣睡的女兒:“朝夕,我們到了。”小朝夕嘟囔了幾聲,眼睛都沒睜,還留戀于溫暖的夢境。
陸蓁只好把女兒放到座椅上坐好:“快醒醒,我們必須馬上下車!”說著起身拿行李架上的行李,可是夠了半天都夠不著。這時,坐對面的一個穿中山裝的男同志連忙說:“我來幫你吧。”稍微欠欠身,就很輕松地幫陸蓁取下了行李。
陸蓁感激地道謝:“謝謝你了,同志,這一路多虧了你照顧。”
“哪里,應(yīng)該的。”那男同志客氣地笑笑。
這時小朝夕已經(jīng)醒了,揉著睡眼惺忪的眼睛:“媽媽,我們這是去哪兒?”陸蓁給她戴好手套和絨線帽:“我們到站了,要下車了。”說著就牽起朝夕排在等候下車的乘客后面,窄窄的過道里擠滿了人,火車緩緩進(jìn)站,十幾個小時的旅行,大家都累了。因為還是凌晨,很多人都在打哈欠。陸蓁也不例外,姣好的容顏疲態(tài)盡顯,她舒了一口氣,總算到了,出了站她就遠(yuǎn)走高飛了,再也不用被困在那個戒備森嚴(yán)的大院里。只是以往出門不是坐臥鋪就是坐飛機(jī),一路都有人安排得妥妥當(dāng)當(dāng),已經(jīng)很久沒有這樣坐硬座獨自旅行了。這是因為臥鋪要登記身份證明,她怕暴露身份,只有選擇硬座。十幾個小時抱著女兒,胳膊都抱腫了,要命的是這孩子半路上還發(fā)起了燒,甭提有多累人。多虧了坐她對面的那個穿中山裝的男同志找來了醫(yī)生,給朝夕喂了藥,這才降下體溫。
“下車小心點,我?guī)湍隳眯欣畎伞!焙竺嬗腥烁戄枵f。
陸蓁回頭一看,正是那個中山裝。陸蓁一笑:“你也在這下啊。”
“可不是。”
“咦,你的行李呢?”陸蓁發(fā)現(xiàn)他并沒有大包小包的行李,就夾了個公文包。那人聳聳肩:“我是出差,不是旅行,不用帶這么多行李的。”
陸蓁“哦”了聲,倒沒有在意。
火車停下了,乘客頓時有些急不可耐,朝夕被擠得大哭起來。
“擠什么擠,這兒有孩子呢!”陸蓁還沒發(fā)話,中山裝男就沖旁邊的乘客大喝,并用身體護(hù)住小朝夕,他的聲音洪亮,震得那人一愣一愣的。
陸蓁也被震住了,心一下就蹦到了嗓子眼,這么洪亮的聲音多么耳熟,都聽了四年……每日早上,大院里的戰(zhàn)士們就在操場上出操,喊聲震天,還有齊整的腳步聲,常吵得她不能安睡。為此她總跟樊世榮抱怨,能不能別在她睡覺的時候出操,樊世榮一向?qū)櫵蛇@事他依不了她,說部隊不出操,打起仗來能跑得動嗎?此刻聽到這絕對經(jīng)過專業(yè)訓(xùn)練的洪亮嗓門,陸蓁本能地縮起了身子,心里撲騰撲騰亂跳起來。一路上這男子就不停地跟她搭話,很熱情地幫她照顧女兒,她怎么一點疑心都沒有呢?
她只覺汗毛都豎起來了。
不會的,樊世榮不會有這么大的本事,她是坐長途汽車離開的聿市,又轉(zhuǎn)了兩趟車,最后才登上火車。自那晚連夜逃出大院,她就很謹(jǐn)慎,他不可能知道她的行蹤,不會的,不會的……陸蓁不停地在心里安慰自己,一手拎著行李,一手牽著朝夕,下了車就快步飛奔。她不時回頭看,還好,那中山裝男湮沒在人流中,并沒有跟上來。看來是她多心了,草木皆兵。
快了!快了!出站口就在前面!
出去就是自由的天空了!
她向往這自由的呼吸都向往了四年,終于是解脫了。因為走得太快,小朝夕明顯有些跟不上,嗚嗚地哭起來:“媽媽,媽媽,慢點……”
“快了,就快到了,一會會兒哦!”陸蓁太激動,眼眶都要涌出淚了,全然不顧女兒被拖得踉踉蹌蹌。
緊張,非常緊張!檢票出站的時候,陸蓁大氣不敢出,臉色微微發(fā)白。可是工作人員看都沒看她,看過她的票就放行了,陸蓁掩飾著心中的狂喜,牽著朝夕幾乎是逃出了出站口。一出來她就仰望天空,天還沒有亮,黑絲絨的天幕上星光稀疏,夜幕下火車站廣場上遠(yuǎn)沒有白天的喧囂,周圍的建筑還是黑洞洞的。而且氣溫非常低,寒氣襲人,讓陸蓁忍不住連打了幾個寒噤,但是她連著深呼吸,沁人心脾的冷空氣讓她疲憊的身心頓時舒展開來,她的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。
可是她高興得太早,就在她準(zhǔn)備離開廣車站廣場搭車開始另外的旅程時,幾個身著軍裝的解放軍同志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,一下就把她圍住了。
笑容僵在陸蓁的臉上。
“敬禮!”幾個解放軍動作整齊地跟她敬了個軍禮。
陸蓁只覺天地都在旋轉(zhuǎn)……
“報告!”其中一個為首的軍官敬完軍禮,大步走到陸蓁跟前,態(tài)度恭敬,語氣卻毋庸置疑,“夫人,我們接首長指示,今天務(wù)必要接您回去,我們已在此等候多時,請夫人跟我們走。”說著一揮手,旁邊的解放軍馬上過來接過陸蓁的行李,又牽起小朝夕。
陸蓁咬咬嘴唇,干澀地說:“我不回去,我?guī)畠鹤哂H戚,他管不著!”
“夫人,請不要讓我們?yōu)殡y,我們也是執(zhí)行任務(wù)。”軍官很客氣,可是臉上分明寫著鐵面無情,他訓(xùn)練有素地又是一揮手,旁邊兩個女軍官已經(jīng)挽住了陸蓁,不由分說就要將她往停在廣場邊上的吉普車上拉。陸蓁不甘心,掙扎著:“我不回去,你們告訴他,我就是死也不回去!”
正掙扎著,她忽然看到了那個一路上照顧她們母女的中山裝男,徑直走向為首的軍官,“刷”地敬了個軍禮:“報告!我已完成任務(wù)!”
“很好,一路上辛苦了。”軍官回敬他一個敬禮,跟他握手,那樣子就像是紅軍勝利會師。陸蓁頓覺五雷轟頂,腦中“嗡”地一響,四周的聲音再也聽不到了。她整個人都傻了,腳底發(fā)軟,最終放棄了掙扎。原來一路上都有人盯著她,從逃出大院她的行蹤就被掌控,可笑她還以為自己終于飛出來了。那人果然是神通廣大,她縱然有三頭六臂,也飛不出他如來掌心。
“媽媽,快點!”小朝夕已經(jīng)上了吉普車,朝陸蓁揮手。她被一個女軍官抱著,手里都拿著蛋糕吃上了。孩子就是孩子,大人間的事她真是一點都不懂。陸蓁怏怏地跟著上了車,抱過朝夕,淚水奪眶而出:“朝夕……”
“媽媽,你為什么哭?”朝夕嘴里塞滿蛋糕,很好奇。
陸蓁恨得直拿頭撞車窗:“媽媽想死。”
旁邊的女軍官嚇壞了,連忙護(hù)住她:“夫人,您別這樣……”這可是上級交代過的,首長夫人如果少根汗毛,她們就交不了差。
車子緩緩開出了火車站廣場。
那個中山裝男還有另外幾個解放軍站在邊上行軍禮。廣場上燈火通明,陸蓁還來不及多看這座城市一眼,就被迫離開。她聽見跟著上車的軍官跟司機(jī)說:“快,去機(jī)場!上午十點務(wù)必將夫人送回聿市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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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樓主| 發(fā)表于 2009-12-21 13:35:27 | 只看該作者
第一章  你知道什么是失去嗎


你見過紫藤蘿嗎?
在戒備森嚴(yán)的聿市軍區(qū)大院,朝夕從未見過開得那樣繁盛的藤蘿,庭院中橫著一片輝煌的淡紫色,像一面巨大的紫色花簾,從空中優(yōu)雅地垂下,那夢幻般的紫,深淺不一,仿佛大師肆意的潑墨,那般的寫意,那般的芬芳,美得令人窒息。
朝夕記起很小很小的時候,在老家H省的醴陽市的家門外也曾有過一大株紫藤蘿,它稀稀落落地依傍在藤廊的花架上,開得并不繁盛。過了數(shù)年,朝夕隨母親到聿市生活定居,第一次在那個大院見到藤蘿,她興奮得叫起來:“媽媽,看——”多么輝煌的紫色光輝,朝夕被那樣的光輝籠罩著,仿佛置身夢一樣的紫色海洋,久久不愿離去。沒想到時隔多年,她又可以看到藤蘿開花,朝夕撫摸著那小小的紫色的花朵,心中泛起無比的喜悅,一想到以后每天都可以看到這么美的藤蘿花,她就覺得很幸福……
那年的朝夕,八歲。她并沒有意識到她走入這個盛開紫藤蘿的大院,人生會有什么不同,也沒有想過她未來會遭遇到什么不幸,她滿眼都是繁盛如瀑布一樣的藤蘿花,不過她還是很好奇,為什么院子外面有站得筆直的解放軍叔叔,一動不動,像兩尊石獅子。媽媽說,他們在站崗。
“為什么這里需要站崗?”朝夕仰著天真的小臉問。
媽媽答不上來,就搪塞她:“怕壞人唄。”
“為什么怕壞人?”
“他們不吃飯的嗎?”
“他們尿尿的嗎?”
“為什么他們老是板著臉?”
“他們是不是不高興?”
……
朝夕又問了很多稀奇古怪的問題,媽媽被煩得要命,恨不得拿針縫上她的嘴巴。
小朝夕又怎么會知道,她住的那個寬闊的庭院有著怎樣顯赫的背景,也沒有料到她八歲的這次人生大逆轉(zhuǎn),徹底改變了她的命運。
當(dāng)然,這不單單是她的逆轉(zhuǎn),對于她母親陸蓁來說,也是人生最意想不到的一次跳躍。陸蓁來聿市之前在H省醴陽市電臺工作,在老家思鄉(xiāng)縣就是出了名的美人,到了醴陽市仍然是追求者眾。雖然她是單親媽媽,年紀(jì)也不小了,可是人美了沒辦法,陸蓁顯然是那種到哪兒都不會風(fēng)平浪靜的狐貍精。那個年代,大凡長得美的姑娘,稍微活躍點,就會被人封以狐貍精的稱號。據(jù)說陸蓁還是少女的時候,就被鎮(zhèn)上的人背地里叫做狐貍精了,因為她總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,即便在飯都吃不飽的六十年代,陸蓁哪怕是衣服和鞋子打了補丁,也一定比別人的平整,頭發(fā)梳得也是一絲不亂,辮子甩來甩去的,走路習(xí)慣扭著腰肢,絕對的顛倒眾生。
陸蓁十七歲就懷上了文朝夕,在那個年代可是賊大的膽,生產(chǎn)隊把她綁著游街,逼問孩子的父親是誰,陸蓁就是死不開口。她爸當(dāng)時是鎮(zhèn)上的書記,氣得拿鞭子抽她,就差沒拿腳踹她的肚子,可她還是不說。也幸得文朝夕的外公是書記,否則文朝夕絕對來不到世上,生產(chǎn)隊的人多少還是給了外公幾分薄面,沒有拉陸蓁去強行墮胎。孩子生下來后,陸蓁讓孩子姓文,取名朝夕,當(dāng)時人們就猜測,搞大她肚子的男人是不是姓文。其實陸蓁后來解釋,她是想孩子長大后有文化,才隨便取了這個姓,因為外公當(dāng)時無論如何是不允許朝夕姓陸的,說是玷辱了這姓氏。當(dāng)然,朝夕出生后,外公是極喜歡她的。陸蓁很倔,不姓陸又不會讓孩子少塊肉,至于朝夕的生父到底姓什么,就只有天知地知,神知鬼知了。
鬧出這么大的丑事,陸蓁當(dāng)然沒法在鎮(zhèn)上待了,抱著朝夕到縣城投靠親戚。一次偶然的機(jī)會,陸蓁到縣城電臺玩,完全是無心的試音,結(jié)果被臺長聽到,大喜過望,把陸蓁招進(jìn)了電臺當(dāng)播音員(那時叫廣播員),當(dāng)了兩個月的臨時工就轉(zhuǎn)正了,吃國家糧哩。這在當(dāng)時無異于是一步登天,消息傳到鎮(zhèn)上,熱鬧了很一陣。說什么的都有,大意是陸蓁沒準(zhǔn)勾搭了臺長,否則怎么會當(dāng)上廣播員,吃國家糧。此事沒有得到過陸蓁的證實,因為在縣電臺待了不到兩年,她又鯉魚跳龍門跳到醴陽市人民廣播電臺去了,在她調(diào)離縣電臺不久,那個風(fēng)度翩翩,總是喜歡背著手踱步子的臺長離婚了。再后來就沒戲了,因為他死了,得肝癌死的。
“掃把星!”縣城很多人都這么罵陸蓁。
于是陸蓁在狐貍精外又多了個稱號。
狐貍精加上掃把星,這樣的女人理應(yīng)被人敬而遠(yuǎn)之,可是恰恰相反,陸蓁調(diào)到醴陽后很快就成為城里家喻戶曉的“名人”,被女人唾棄被男人追捧。那個時候還是八十年代初期,物質(zhì)生活有限,可是陸蓁永遠(yuǎn)都是衣著光鮮,燙著最時髦的卷發(fā),走到哪里都是芬芳四溢,因為她用了法國香水,而在當(dāng)時很多女人連雪花膏都擦不上。據(jù)說那個時候有個歸國華僑追她追得最緊,送衣服送香水,陸蓁受之無愧,兩人很快打得火熱。如果不是后來認(rèn)識了樊世榮,陸蓁女士沒準(zhǔn)嫁給那個華僑遠(yuǎn)渡重洋,繼續(xù)在法蘭西當(dāng)她的狐貍精了。
關(guān)于陸蓁和樊世榮的結(jié)識,在醴陽有很多版本,最被公認(rèn)的是有一次陸蓁坐電臺的車去采訪,結(jié)果在市區(qū)跟一輛軍車撞上了,那是輛國產(chǎn)紅旗的軍車,在當(dāng)時的醴陽可是最高級的小車,每次從軍分區(qū)里開出來都是氣勢威嚴(yán),據(jù)說連交警都不敢攔。因為那輛車是軍分區(qū)的首長坐的,誰敢攔?軍車的司機(jī)是個年輕的解放軍,也許是“威嚴(yán)”慣了,頗有點趾高氣揚,其實只是稍微碰撞了下,并沒有太大的事,結(jié)果那位解放軍同志氣勢洶洶地把電臺司機(jī)拽下車,臉紅脖子粗的,搞得很兇。可憐電臺司機(jī)是個老實人,見人家是一身軍裝,開的又是軍分區(qū)首長的車,嚇得聲都不敢吭。
結(jié)果,好戲上演了!
陸蓁火冒三丈地下了車,她剛下車,軍車上也下來兩個軍裝模樣的中年男人,一看那威武的架勢還有衣服上的肩章就是首長,至于哪個大哪個小,陸蓁沒看明白。她二話沒說就沖上前,指著其中一個軍官說:“你是首長嗎?你是嗎?”
“我就是。”那人答。
“來人啊,大家快來看啊,解放軍欺負(fù)老百姓啦!沒天理啊!鄉(xiāng)親們快來看啊……”那邊還一臉愕然,陸蓁就扯開嗓子喊上了,忘了交代她另外一個稱號,她不僅是醴陽出了名的狐貍精和掃把星,還是臺里的頭號潑婦,跟一般潑婦罵街不一樣的是,播音員出身的陸蓁罵起街來那個字正腔圓,感情充沛,是極具煽動力的,一下就把包括軍車司機(jī)在內(nèi)的幾個解放軍同志嚇住了。當(dāng)時是在川流不息的鬧市,人來人往,看熱鬧的立即把現(xiàn)場圍了個水泄不通,那個時候人民群眾沒什么業(yè)余文化生活,除了看電影聽廣播,就是看熱鬧了。這樣難得的好戲,豈肯錯過?
“哎喲喂,大級別哩——”人群中有人認(rèn)得紅領(lǐng)章,指著那個跟陸蓁搭話的高級軍官嚇得嘴巴都合不上。
“有多大?”有人認(rèn)得,也有人不認(rèn)得。
“比咱軍分區(qū)的首長還大。”
“那就是省里的。”
“哦——”
圍觀者越圍越多,眼見事態(tài)嚴(yán)重,軍分區(qū)的隨從人員連忙把陸蓁還有電臺司機(jī)拉上了后面的吉普車。派出所也來了人,忙著疏散群眾。這會兒陸蓁還不罷休,繼續(xù)扯著嗓子喊:“蒼天在上啊,他們要拉我去槍斃啦,鄉(xiāng)親們要為我做主啊……”
人群中立即爆發(fā)出一陣哄笑。
當(dāng)時那個級別大得嚇?biāo)廊说氖组L正準(zhǔn)備上車,一聽也樂了,忍俊不禁。旁邊比他級別小的軍官也幾乎要笑出聲,連忙吩咐隨行的部下,要向群眾做好解釋工作,以免鬧出誤會,影響軍民團(tuán)結(jié)。
然后呢,陸蓁同志就被拉到了軍分區(qū)。當(dāng)然不是被拉去槍斃,相反,解放軍同志對她可客氣了,不僅跟她賠禮道歉,還請她不要把這事鬧大,本來就是誤會,一切要以大局為重。陸蓁被一群解放軍干部圍著,又是賠不是,又是做工作,頭腦漸漸冷靜,明白若繼續(xù)鬧不會有她好果子吃,破壞軍民團(tuán)結(jié)可不是小罪名。她在電臺從事著黨的喉舌工作呢,這點覺悟還是有的。讓她意外的是,那個跟她搭話的威武軍官親自過來跟她道歉,表示一定會嚴(yán)懲軍車司機(jī),希望她不要再生氣。不僅跟她道歉,還跟早嚇得腿軟的電臺司機(jī)道歉,握著他的手,聲音極有磁性:“同志,讓你受委屈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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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樓主| 發(fā)表于 2009-12-21 13:35:49 | 只看該作者
此后,那個首長好像對醴陽市格外眷顧,有事沒事就來醴陽視察基層工作。從最初的大張旗鼓警車開路,到后來悄悄來無聲無息地走,中間大約持續(xù)了一年的時間。至于這一年里發(fā)生了什么,至今是個謎,而對于當(dāng)時年僅八歲的文朝夕來說,更是對即將轉(zhuǎn)變的人生軌跡毫無察覺。
文朝夕一直記得那是個殘陽如血的黃昏,她放學(xué)回家,發(fā)現(xiàn)家里來了很多陌生人,都是清一色的解放軍,有男的也有女的,他們都在跟媽媽說著什么,好像是在跟她談很重要的事情。文朝夕不明白發(fā)生了什么,待解放軍叔叔阿姨們都走后,陸蓁才抱著她說:“朝夕,我們要搬家了。”
小朝夕當(dāng)時“哦”了聲,并沒有太在意。因為從小到大,她們總是不停地搬家,從老家的小鎮(zhèn)搬到縣城,又從縣城搬到市里,在市里又先后搬過好幾回,朝夕已經(jīng)習(xí)慣了這樣的搬家生活。她甚至問都沒問媽媽要搬哪兒去,就蹦蹦跳跳地下樓跟院子里的小孩跳橡皮筋去了。晚上她做功課,媽媽的同事黃阿姨來家里串門,她聽到媽媽嘆著氣跟黃阿姨說:“你以為我愿意去,部隊哪比得上地方,多不自由。”
聽媽媽的語氣,她似乎還不大愿意“搬家”。
但是顯然由不得陸蓁不愿意,兩天后母女倆就被部隊上的人接上了火車,那是小朝夕第一次坐火車,又好奇又興奮,還有解放軍叔叔和阿姨逗她玩兒,給她糖吃,記憶中的那次旅行給她留下了深刻印象。
到達(dá)G省聿市的時候正是凌晨,小朝夕已經(jīng)睡著了,被解放軍叔叔抱上一輛掛著軍牌的高級小車,陸蓁當(dāng)時還遲疑著跟來接她的人說:“同志,我先住招待所吧,這么晚了不好打擾首長。”結(jié)果那人說:“首長一直在等你們呢。”果然,車子駛?cè)胲妳^(qū)大院后,停在了一棟小樓前,里面燈火通明。樊世榮站在門口迎接她們,親自接過睡得正香的小朝夕,對陸蓁說:“可把你等來了,小陸。”
第二天朝夕醒來時,發(fā)現(xiàn)自己睡在一個陌生的房間,嚇得“哇”的一聲就大哭起來,她一哭,沖進(jìn)來一個阿姨,滿臉驚慌。陸蓁聞聲也進(jìn)來了,抱著朝夕哄,樊世榮得知后把那個阿姨大罵一頓:“看個孩子都看不好,為什么讓她哭!”后來朝夕發(fā)現(xiàn),只要她哭,身邊的人就會很緊張,因為樊世榮最聽不得朝夕哭,她一哭,他就認(rèn)定是朝夕沒被照顧好,會罵身邊的人。
這跟樊世榮沒有養(yǎng)過女兒有關(guān),他有兩個兒子,老大是元配生的,那小子會哭的時候,跟母親生活在鄉(xiāng)下老家,樊世榮一年難得見兒子兩回,壓根就沒見過兒子哭。到他終于把母子接到身邊時,兒子已經(jīng)長大了,不哭了,揍死他都不哭。元配趙紅藥去世后,樊世榮在組織的關(guān)懷下娶了第二任妻子任繆玉,沒有生育,但任繆玉也有過婚姻,育有一子,帶了過來。現(xiàn)在兩個兒子都大了,一個在重慶讀軍校,一個被分配到南沙去守島了。兩年前任繆玉也去世,家里冷清了很久,現(xiàn)在突然多了個愛哭的小家伙,對于樊世榮是新鮮的,頗有些手足無措,于是變著法兒哄朝夕,極盡寵溺。
因為朝夕開心的時候,陸蓁就會開心,女兒一哭,陸蓁就會陰下臉,郁郁寡歡。事實上,陸蓁一直就不是特別舒心,雖然嫁給樊世榮后不愁吃不愁穿,家里有保姆,她不用做任何家務(wù),這樣的生活應(yīng)該是很多人羨慕都羨慕不過來的。但是正如她自己說過的,部隊比不得地方,很不自由。何況樊世榮地位很高,作為首長夫人,出門都是警衛(wèi)跟著,讓自由散漫慣了的陸蓁很不適應(yīng)。而且因為身份原因,她也不能像在地方那樣隨心所欲地打扮,無論是言談舉止還是衣著,都得顧及形象,話不能說錯,衣服不能亂穿,愛美如斯的她如何能開心。
但這都不是最主要的,最讓她悶悶不樂的是跟樊世榮之間存在著不可逾越的鴻溝。樊世榮大陸蓁整整二十多歲,戎馬一生,無論是人生閱歷還是生活方式,兩個人都存在巨大差異。其實當(dāng)初樊世榮提出跟她結(jié)婚時,她就不樂意,當(dāng)時她正跟那個華僑熱戀,都準(zhǔn)備帶女兒去國外的,誰知半路殺出個樊世榮,讓她連拒絕的余地都沒有。三天兩頭的就有部隊的人上門做她的工作,單位領(lǐng)導(dǎo)也跟她談心,甚至連婦聯(lián)的女干部都找她扯東扯西,意思無非是希望她要顧全大局,首長為國家為人民征戰(zhàn)沙場,立下汗馬功勞,她理應(yīng)為首長分擔(dān)生活上的困難。陸蓁能怎么樣呢,萬沒料到自己的婚姻大事都上升到這么高的層面了,她除了接受還能怎樣呢?
天地良心,樊世榮對陸蓁那是好得沒話說,恨不能把全世界最好的東西都捧到她跟前,只要是她喜歡的,他就是掘地三尺也會給她找來。她皺下眉頭,他就如臨大敵,高度戒備,變著法兒哄她開心。樊世榮前面兩任妻子都是組織安排的,并非自由戀愛,這讓他對女人一直不夠了解,任繆玉去世后他忙于部隊工作對女人更沒什么接觸,陸蓁的出現(xiàn),在他的人生當(dāng)中不亞于一次原子彈爆發(fā)。
他愛她,用盡了余生的全部力氣。
他不否認(rèn)把陸蓁接到身邊,動用了組織的力量,但他并不認(rèn)為這就是導(dǎo)致他婚姻不幸的癥結(jié)所在。
而陸蓁呢,除了郁悶還是郁悶,尤其是在樊世榮的大兒子回家后,女兒朝夕時不時發(fā)出的揪心的哭叫聲讓她更覺自己犯了個生平最大的錯。沒錯,樊世榮的兒子樊疏桐就是這個家的矛盾中心,也是導(dǎo)致她和樊世榮婚姻磕磕碰碰的主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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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樓主| 發(fā)表于 2009-12-21 13:36:01 | 只看該作者
朝夕第一次見到樊疏桐是在母親嫁到樊家半年后,當(dāng)時正是傍晚,朝夕放了學(xué),正跟一群小伙伴在院子里玩。朝夕一向貪玩,每天都要阿姨在外面找人,每次找到她,朝夕總是臟得像是從煤坑里挖出來的,臉上烏黑,就剩一雙眼睛溜溜轉(zhuǎn)。那天阿姨把她牽回家,一進(jìn)門就把她往廚房里拖,要給她洗手臉。朝夕卻看到了客廳茶幾上的蛋糕,她餓極了,掙脫阿姨的手,就跑過去抓蛋糕。
“朝夕,你還沒洗手——”阿姨在后面喊。
可是來不及了,朝夕黑漆漆的一雙小手已經(jīng)抓上一個蛋糕,阿姨追過來的時候,她的嘴巴塞得滿滿的。
阿姨很生氣,如果讓夫人看到,又要責(zé)怪她沒看好朝夕了,但她又不敢把朝夕怎么著,因為這小丫頭可是首長的寶貝,誰讓朝夕哭一聲,誰就有好果子吃。阿姨沒辦法,只得進(jìn)浴室拿毛巾給朝夕擦手臉。才離開一會兒,朝夕就在外面哇哇大哭。阿姨嚇壞了,忙不迭地跑出去,結(jié)果嚇得連話都不會說了——
只見樊疏桐拎著朝夕,像拎只貓似的,一把拎到露臺上去:“哪里來的臟東西,居然偷我的蛋糕吃。”
“哎呀,小祖宗,你可別動朝夕!”阿姨撲過去就拉朝夕。一把拉到懷里,急得跟個什么似的,“朝夕,你沒事吧,別怕,他是疏桐哥哥……”
“我呸!”那小子眼一橫,惡狠狠地瞪視著朝夕,“我是她的哥哥?她是個什么東西?這么個破玩意,居然想當(dāng)我妹妹!”
從來沒受過這樣委屈的朝夕“哇”的一聲又大哭起來。她一直是媽媽和樊伯伯手心的寶貝,什么時候成“破玩意”了?
阿姨只得跟樊疏桐告饒:“桐桐啊,這是你陸阿姨的女兒朝夕,你爸爸可疼她了。”不說這話還好,一說這話,樊疏桐又一把抓過朝夕:“他怎么疼你啊,朝夕,你叫朝夕?他還知道疼人?”樊疏桐將朝夕拽來拽去的,壓根就沒把她當(dāng)人,當(dāng)玩具了,“哦喲——瞧你這臟樣兒,跟個泥猴似的,就這么個破玩意兒,樊世榮會疼你?”
阿姨急得臉都白了:“桐桐,你快放手——”
樊疏桐偏不依,不顧大哭的朝夕,又一把將她拎到露臺上,把她倒抱起作勢就要往下面扔:“你還哭,再哭我就把你扔下去。我是他的親兒子,他都不管,居然養(yǎng)你這么個破玩意,今天我非摔死你不可!”
“桐桐——”阿姨尖叫。
朝夕后來回憶,樊疏桐其實并沒有把她扔下去的打算,因為她感覺他的手拽得緊緊的,他只是嚇唬嚇唬她。誰知,他老子剛好進(jìn)院子,在樓下看到了那驚險的一幕,當(dāng)即大喝一聲,從隨行的警衛(wèi)腰間拔過槍,對準(zhǔn)樊疏桐就是一槍。

“砰”的一聲。
子彈打在二樓露臺的欄桿上。
樊疏桐受到驚嚇,手一松,朝夕重重摔了下來。
從槍響到朝夕落地只不過一秒,但就是一秒,徹底葬送了樊疏桐和父親最后的一點親情維系。因為樊疏桐做夢都沒想到,父親竟然開槍射他,雖然沒射中,但是他開了槍,他真的開了槍,那一顆子彈表面是打在欄桿上,實質(zhì)上是直接射進(jìn)了樊疏桐的心。好歹父子一場,縱然再不堪,但戎馬一生的父親把槍口對準(zhǔn)了自己的親生兒子。是親生的——兒子!
朝夕落地的剎那,跟隨樊世榮進(jìn)來的陸蓁兩眼一黑,昏了過去。
時間在那一刻靜止。
樊世榮的第一反應(yīng)就是去撲向落地的朝夕,身邊的警衛(wèi)也沖了過去。露臺的下面是花圃,種滿茂密的大葉黃楊,朝夕掉在齊刷刷的大葉黃楊上,又重重地滾落在地上,被樊世榮抱起來時已經(jīng)不省人事。臉色發(fā)青,嘴唇也是烏的。而且,耳鼻流血。
樊疏桐傻了,站在露臺上,雙手仍然保持著橫抱的姿勢。只不過被他橫抱的那個小女孩掉下去了。他眼睜睜地看著父親和警衛(wèi)們抱著滿臉是血的朝夕奔向院外,還有那個女人,孩子她媽,也被人用擔(dān)架抬走了。
院子里吵吵嚷嚷,越來越多警衛(wèi)和戰(zhàn)士沖進(jìn)來。
他聽見父親上車時指著露臺上大喝:“把他給我關(guān)起來!”他看見父親的眼睛都是紅的,嗓音發(fā)顫。他從未見過父親那么恐懼。父親十幾歲從軍,趕走老蔣,又奔赴朝鮮戰(zhàn)場,四十歲就當(dāng)上了師長,在自衛(wèi)反擊戰(zhàn)中立下赫赫戰(zhàn)功,面對敵人的炮火,他眉頭都不曾皺過。可是那天,樊疏桐生平第一次在父親的臉上看到了恐懼。
樊疏桐隨即被警衛(wèi)帶走。
他被關(guān)了禁閉。
在暗無天日的七天里,他生平第一次抱頭痛哭。除了母親去世,他從未這么哭過,他從來不知道原來他也有這么多眼淚,比母親的眼淚還多。母親生前就最喜歡哭。但是母親的眼淚是用一生流完的,而他的眼淚只用了七天就流完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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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樓主| 發(fā)表于 2009-12-21 13:36:19 | 只看該作者
童年的記憶很模糊,他一直懷疑自己是不是樊世榮生的,可就是撿來的,也不至于這么待他。其實他八歲就被父親接到了身邊,八歲之前都是母親帶著他跟姥姥生活在一起,在沒有見到父親之前,他牛氣沖天,有個當(dāng)首長的老爸,要有多威風(fēng)就有多威風(fēng),所以從小到大,無論在哪里他都是孩子王。可惜母親的命很不好,盼星星盼月亮,終于盼到樊世榮接她去部隊,一家人總算團(tuán)聚,雖然只是很短暫的團(tuán)聚,但在樊疏桐后來的記憶里,那是他這輩子唯一感覺到溫暖的時光。母親被父親接到部隊的第二年就懷上了,樊世榮很高興,他跟身邊人開玩笑說,要生一個加強排。誰知母親最終沒能活著出產(chǎn)房,包括那個一面世就沒了呼吸的“妹妹”。樊疏桐的母親其實身體一直就不好,非常虛弱,別人是捧著飯碗,她是捧著藥碗,樊疏桐從小就是在母親煨的藥味中長大的。都怪母親的名字沒取好,取什么不行,取個“紅藥”。
母親一年四季都咳咳喘喘,鄉(xiāng)下又沒什么好大夫,到了部隊后,樊世榮還是很重視的,派人給母親做檢查。結(jié)果給母親做檢查的軍醫(yī)很委婉地告訴樊世榮,病很多,不是一點兒毛病,只要好好靜養(yǎng),不再生育,是可以拖些年月的。樊世榮當(dāng)時就板起了臉,吼了句:“不生育還叫女人嗎?”
樊疏桐當(dāng)時就在身邊,這話聽得清清楚楚。
所以他固執(zhí)地認(rèn)為母親過早離世都是因為父親讓母親懷孕的緣故,他當(dāng)時還小,不懂成人的事,他就是認(rèn)為是父親害死了母親。而那個出生就死了的妹妹,也讓他惱恨至極,這導(dǎo)致他從小就不喜歡女孩,每次家里有親戚的小女孩過來,都被他打哭。院子里原來也有幾個女孩子,都被他欺負(fù)得見他就躲,都當(dāng)他是個窮兇極惡的惡魔。而他自母親去世后就變得極其暴躁,父親怎么揍他,都沒辦法把他揍回正途。想來父親真是狠,拿皮帶抽,每每抽得他滿地打滾,所以他身上長年傷痕累累。結(jié)果越抽,樊疏桐跟父親之間的隔膜越深,父子關(guān)系緊張得就跟那火藥桶一樣,一觸即發(fā)。
樊疏桐在大院里也因此落了個外號——“混世魔王”。
只要是院里有什么狀況發(fā)生,大家習(xí)慣思維,不是別人干的,別人沒膽干這事,除了老樊家的那個小魔王,還能有誰干這事?即便不是他一個人干的,肯定也是他領(lǐng)著別的孩子干的,誰叫他是這院里的“司令”呢?樊疏桐在一幫孩子里自稱司令,只要沒上課,就指揮他手下的兵們在院子里沖鋒陷陣,捉迷藏、搞破壞,有時候首長們在軍區(qū)大樓開著會呢,玻璃“啪”的一下就碎了,搞得大家很緊張,以為是有敵情,結(jié)果是彈弓打的。樊疏桐每被父親揍一次,他搞破壞的手段就變本加厲一些,唯恐天下不亂。結(jié)果惡性循環(huán),樊疏桐由司令升級為“土匪司令”,無惡不作,人神共憤。最后是無藥可救了,高中都沒畢業(yè),樊世榮就把他發(fā)配到部隊里去,以期好好治治他的邪氣。
而在樊疏桐十歲的時候,父親再娶,繼母是鄰市楊城的,繼母還帶來一個男孩,比他小兩歲,叫連波。幸虧是個男孩,如果是個女孩,只怕連波沒活口留下來。好在連波性格溫吞,文質(zhì)彬彬,長得也細(xì)皮嫩肉的,樊疏桐給他取了個外號“唐僧”。都說萬物皆相克,樊疏桐再怎么混世,卻偏偏服連波的,就好像大鬧天宮的孫猴子無所不能,偏偏怕唐僧。唐僧有緊箍咒,所以孫悟空才怕他,連波沒有緊箍咒,樊疏桐就是服他。
樊世榮也很喜歡這個沒有血緣關(guān)系的兒子,因為他聽話,不像他的親兒子樊疏桐那樣,基本上不能算個人。
“禽獸不如!”這是樊世榮經(jīng)常罵兒子的話。
結(jié)果樊疏桐反擊:“那也是你生的。”
把樊世榮慪得,他經(jīng)常跟身邊戰(zhàn)友和親信講,他這輩子如果沒有死在戰(zhàn)場上,早晚會死在這個混賬兒子手上。
他嘆道:“可能是戰(zhàn)場上殺的人太多,遭報應(yīng)了。”
眼不見心不煩,樊世榮把兒子發(fā)配到最南邊的某個島上去了,那里四面都是海,叫天天不應(yīng),叫地地不靈,樊世榮說:“他有本事就繼續(xù)當(dāng)魔王去。”三年,他規(guī)定樊疏桐三年內(nèi)不得回家。在這三年里,樊疏桐沒有接到父親的一個電話,一封信,哪怕是托人捎的一句問候的話都沒有,通通都沒有。就像他已經(jīng)被遺忘了一樣,沒有人相信他是首長的兒子,有時候戰(zhàn)友們聊天,說到各自父母,樊疏桐剛開始是實話實說,報出他爸的名字,結(jié)果引來一片哄笑:“扯淡,你爸要是樊世榮,會把你發(fā)配到這兒來?”
連管他的排長、連長都不信,他們都只知道這小子是上頭安排下來,至于上頭是誰,他們想都沒想到樊世榮的身上去,哪怕他們都姓“樊”。而且連長還找樊疏桐談話,教育他做人要誠實,不能太虛榮云云。樊疏桐連連點頭,在班會上做檢討,承認(rèn)自己借了首長的名,保證以后再也不犯這樣的錯誤。他皮笑肉不笑地跟戰(zhàn)友們說:“首長要是生出我這樣的兒子,他還是人嗎?”意思是他如果是禽獸,他老子肯定禽獸不如。順帶再補充一句:“其實我爸早死了,我都不記得他長啥樣了。”
這些話傳到樊世榮的耳朵里,氣得大罵:“我也當(dāng)他死了,我沒這個兒子!”樊疏桐聽不到父親的話,但是他認(rèn)為父親肯定也當(dāng)他死了,否則不會三年連個信都沒有,三年來,幸虧有連波的書信,否則他肯定一頭扎進(jìn)海里喂魚算了。連波文采極好,又多愁善感,寫的信像散文,事實上連波還真是有出息,沒有仰仗繼父的名聲,憑自己的本事考進(jìn)了軍校,深得部隊器重。樊疏桐對連波只字不提樊世榮,但是連波卻在信里極力安慰他,說父親其實很惦記他,經(jīng)常跟人打聽他在島上的情況。連波并沒有說謊話,樊世榮的確很關(guān)注兒子的一舉一動,每有新情況,都會有人報告給他,所以他雖然三年沒有跟兒子見面,但是樊疏桐在島上的情況他都了如指掌。
只是父子隔閡太深了,即便樊疏桐很感激連波給他寫信,感激他的安慰,但他始終不信父親會“惦記”他。
“這輩子我以自己有這么個父親感到恥辱。”他就是這么跟連波說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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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樓主| 發(fā)表于 2009-12-30 15:32:02 | 只看該作者
雪上加霜的是,三年后他風(fēng)塵仆仆地從中國地圖的最南邊趕回家,三年囚禁,終于得以釋放,他原本滿心歡喜,呼吸著自由的空氣。非常非常的歡喜。結(jié)果一進(jìn)門氣都沒喘過來,就看到屋子里冒出個臟小孩,還是一丫頭片子,他本意只是逗她玩兒,不想竟遭來父親的開槍射殺。
三年不見,父親以子彈迎接他。
他被警衛(wèi)拉走的時候咆哮嘶吼,完全失去了常人的理智,捶胸頓足:“他殺我!他要殺我!他是我父親,他開槍殺我——”
其實他不知道,樊世榮那一槍是瞄準(zhǔn)了的,瞄準(zhǔn)的不是他,是欄桿。如果真是想殺他,年輕時號稱神槍手的樊世榮怎么會打偏,打到欄桿上?而且,為了迎接兒子的到來,他忙活了幾天,布置兒子的房間,給兒子添置衣物,還親自上街給兒子買禮物,樊疏桐抱著朝夕往陽臺下作勢要扔時,樊世榮跟妻子陸蓁剛從街上回來。
樊世榮從不上街買東西,為了兒子這是第一次。
不早一秒,不遲一秒,偏偏看見那可怖的一幕。完全是本能的反應(yīng),他用槍警示兒子放下朝夕,結(jié)果兒子果然放下了,直接從二樓扔到一樓。如果不是露臺下的那一排矮矮的大葉黃楊樹,朝夕恐怕就不是耳鼻流血,只怕是腦漿迸裂了。
這世上的很多事真是說不清道不明,就像是上天精心安排的一出戲,一招一式,每一句對白,每一滴眼淚,每一次心碎,都是設(shè)定好了的,比定時炸彈還準(zhǔn),不差分毫。而樊世榮對兒子的那一槍,無疑就點爆了父親間埋藏已久的“炸彈”,父子親情瞬間湮滅,誰也不認(rèn)得誰了。
事情鬧得很大,首長開槍射殺親生兒子,雖然事出有因,但是仍在大院里傳得沸沸揚揚,別人一般不聽前因,只聽后果,連親生兒子都敢殺,真不是人干的云云。樊世榮一世英名全栽兒子身上了,他也成了禽獸不如。當(dāng)然,畢竟他是首長,雖然私用彈藥有違軍紀(jì),但他在會上做了深刻檢討,這事也就算了。但是樊疏桐就沒這么容易“算了”,在關(guān)禁閉期間,連波去看他時,他放出話:“最好是他一槍把我給崩了,否則有我沒他,早晚我會弄死他。”
連波當(dāng)時是貼在門外跟他說話,勸他:“爸不是有意的,肯定是被你嚇的,他要真想殺你,還能打欄桿上?”
可是怎么勸說,樊疏桐就是不聽,他只是對那個小丫頭片子有些歉意,問連波:“那個玩意還活著嗎?”
連波說:“你是說朝夕吧,她還活著,不過被摔成了中度腦震蕩,昏迷了好幾天才醒,醫(yī)生說只怕腦子不大好使了。”
樊疏桐沉默半晌,還是怪罪父親:“如果他不開那么一槍,我能把她扔下去嗎?我是覺得好奇,家里突然多了這么個玩意……你不知道,我待的那地方,連蚊子都是公的,天天就是那幾張面孔,三年了,我看得多膩啊,所以猛一看到個會說話會走路會抓東西吃的小玩意兒,我覺得忒新鮮……”
他始終管朝夕叫“玩意”。
連波是得知家里出事,專門從軍校趕過來的,說:“我去醫(yī)院看了妹妹,還真不是一般的玩意兒,好漂亮,粉嘟嘟的,那眼睛比天上的星還亮,水汪汪的,說話的聲音也特別好聽,奶聲奶氣……”
樊疏桐不信:“我又不是沒看到,臟得跟個叫花子似的。”
“當(dāng)然漂亮,她媽媽就很漂亮,這是我頭一次看到她們。之前只是聽說,爸爸娶的這個阿姨很漂亮,果然是真的……只是朝夕出了這么大的事,陸阿姨正跟爸鬧呢,爸都幾天不敢進(jìn)門了。”
“活該!”樊疏桐幸災(zāi)樂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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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樓主| 發(fā)表于 2010-1-4 14:54:36 | 只看該作者
樊世榮焦頭爛額,陸蓁因為朝夕的事情不依不饒,像瘋了似的,不準(zhǔn)他接近她們母女半步。朝夕在醫(yī)院的時候,他進(jìn)不了病房,出了院,陸蓁也不準(zhǔn)他進(jìn)門,一看到他就大喊大叫,摔東西,他被迫住到了寇振洲的家。寇振洲是軍區(qū)政委,是樊世榮出生入死多年的老戰(zhàn)友。樊世榮沒想到自己沖動之下拔的那一槍,不僅把兒子打得翻臉不認(rèn)人,也讓妻子陸蓁視他如洪水猛獸。陸蓁十分恐懼,雖然樊世榮拔槍是為了救女兒,可是他敢對自己的親生兒子動槍,那么她們母女跟他沒有任何血緣關(guān)系,哪天他不高興了,還不把她們當(dāng)靶子?而且,陸蓁不僅害怕樊世榮,還害怕他的兒子樊疏桐,雖然她對于樊疏桐的種種惡行早有耳聞,但一直沒有見過面,只知道樊世榮很惱火這個兒子,把他打發(fā)去了南沙守島,不想頭回見面,他就敢把朝夕往樓下扔,以后若住在一起,只怕朝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。
陸蓁一不做二不休,提出離婚,本來這首長夫人就做得讓她悶悶不樂,現(xiàn)在出了這檔子事,她恨不能立馬就遠(yuǎn)走高飛。消息傳給樊世榮,他急壞了,連忙托付寇振洲的夫人常惠茹上門做陸蓁的工作,因為陸蓁平日里跟常惠茹走動得比較勤,常惠茹大陸蓁十幾歲,陸蓁一直叫她常大姐,在聿市陸蓁無親無故,常惠茹給了她很多關(guān)照,噓寒問暖的,陸蓁有什么委屈或者心里話也只跟常惠茹說。
常惠茹也是戰(zhàn)爭年代上走過來的,個性豪爽,是個直性子,她開門見山地跟陸蓁說:“這婚你離不了。”
陸蓁問:“為什么?婚姻不是自由的嗎?自由結(jié)婚,當(dāng)然也自由離婚。”常惠茹一聽她這話,就知道她對政策不了解,笑著說:“婚姻自由是沒錯,但那是指地方上,你跟老樊是軍婚,軍婚你懂不,跟地方上的普通婚姻是不同的。”
陸蓁果然是不懂:“有啥不同的啊?”
“這個,就直說吧,軍婚一般情況下是要先維護(hù)軍人利益的,結(jié)婚是雙方自愿這沒話說,但是若離婚,必須軍人這邊同意,否則你單方面要離是離不掉的。換句話說,如果老樊不同意,你就離不了,地方上沒人敢批準(zhǔn),法院更不會受理,何況老樊的身份特殊,你自己想想,你離得了嗎?”
常惠茹拍著陸蓁的手,曉之以情動之以理:“老樊就是脾氣暴了點,但人真是好得沒話說,尤其對你,那真是掏心窩子。他前面的兩位妻子我都見過,他的前妻任繆玉同志還是我介紹給他認(rèn)識的,他對人家也還不錯,但很客氣,兩個人處得像上下級同志,而不像夫妻……他對你就不一樣了,小陸,我從未見過哪個男人寵女人是這么寵的,你可能自己沒察覺,我們背地里都在笑老樊是個情種……”
陸蓁一句都聽不進(jìn)去,眼淚嘩啦啦地流:“那我這輩子就困死在這兒了?”
“怎么說話的呢?”常惠茹不高興了,“部隊哪里不好了,我在這里生活了半輩子,現(xiàn)在要我去地方上,我還不樂意呢。這里環(huán)境單純,不像社會上那么復(fù)雜,你想要什么,老樊都會給你弄來,想去哪里游玩,他也會給你安排,小陸,說句你不高興的話,你可別身在福中不知福啊。”
“可我怕他,我總是很怕他,他都連親生兒子都敢開槍,我要是哪天跟他吵起來了,他還不一槍崩了我……還有朝夕,這次是僥幸撿回一條命,可下次還有這么好的運氣嗎?早晚會被他那個混賬兒子弄死!大姐,我怕極了,晚上做夢都夢見他們父子追殺我們。”陸蓁嗚咽著,極度的恐懼和絕望,“現(xiàn)在朝夕表面還看不出有多大毛病,可她摔的是腦子啊,連醫(yī)生都說要觀察,這話不是講明了嗎,以后指不定是個傻子,好端端的一個孩子,招誰惹誰了,那個畜生竟然把她往樓下扔……”
陸蓁一說起這事就悲傷得無以復(fù)加,常惠茹也是為人之母,孩子都是娘身上掉下的肉,誰不疼啊。她也跟著流淚,摟住陸蓁說:“你放心,經(jīng)過這次的事,老樊絕對不會再讓疏桐靠近朝夕,他跟我講了,要你一萬個放心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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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樓主| 發(fā)表于 2010-1-4 14:55:28 | 只看該作者
樊世榮的確是有這樣的安排,為了讓陸蓁消除芥蒂,在樊疏桐關(guān)禁閉期間,他就跟寇振洲打了招呼,讓兒子暫住到寇家,因為陸蓁肯定是不愿看到樊疏桐的。而且樊疏桐跟老寇的一雙兒女都是從小玩到大的伙伴,尤其是跟兒子寇海,樊疏桐是混世魔王,寇海也好不到哪兒去,是院里出了名的事兒精,三天不打上房揭瓦,兩人自小就在院里沖鋒陷陣,一個司令,一個政委,將他們老子當(dāng)年的威風(fēng)發(fā)揚光大,鬧得大院雞飛狗跳,寇振洲對樊世榮的境遇感同身受,一說到兒子就頭疼得要命。最后他效仿老樊的做法,將寇海發(fā)配到中國地圖最北邊的某個邊境哨卡站崗去了。一個最南端,一個最北端,兩小子隔著千山萬水,一個守南,一個守北,看他們還怎么渾球。
寇海比樊疏桐早幾個月回來,一聽說老爸要將樊疏桐安排到家里住,樂得跟個什么似的,跟連波一起去接關(guān)了七天禁閉的樊疏桐。本來都挺好的,樊疏桐也樂意住到寇家,他也不愿意看到樊世榮,父子倆誰也不想見誰,可是連波的一句話泄了天機(jī),他說:“哥,這樣挺好的,你就先在寇伯伯家里住上一陣,缺什么爸都會給你安排,陸阿姨的情緒現(xiàn)在還很不穩(wěn)定,一聽到你的名字就鬧,爸也是沒辦法,陸阿姨鬧到昨天才準(zhǔn)許他進(jìn)門……”
當(dāng)時三人已經(jīng)走到岔路口,往左就是回家的方向,往右是去寇家的方向,樊疏桐停住了腳步,轉(zhuǎn)過臉問連波:“你剛才說什么,那女人聽到我的名字就跟樊世榮鬧?”他再也不愿叫樊世榮做爸爸,直呼其名。
連波當(dāng)時還沒反應(yīng)過來,實話實說:“是啊,昨兒晚上都鬧了半宿,陸阿姨把爸趕到書房去睡的,就因為爸不小心說了你的名字……”
寇海的反應(yīng)很快,一個勁地跟連波使眼色,連波意識到什么,連忙住口,可是來不及了,樊疏桐露出一口白牙,笑得跟魔鬼似的:“我還是回家去住吧,我是樊世榮的兒子,就應(yīng)該跟他住在一起,我離家三年,想家都想瘋了,我要回家——”
說著轉(zhuǎn)身就往左邊走。
寇海一把拽住他:“士林,別介,我都給你安排好了,黑皮和細(xì)毛幾個都在家里等我們呢,我們以后可以天天在一起,名正言順的,再也沒人趕我們。”
“士林”是樊疏桐的外號,原本是叫“凡士林”,因為他自封司令,樊司令叫久了就成了凡士林,但為了叫起來方便大家通常省略成“士林”,一直叫到他成年都沒能改過來。基本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綽號或諢名,比如寇海的外號是海子,連波因為文章寫得好被大伙叫做秀才,黑皮和細(xì)毛則是從小就這么叫的,到后來大家都幾乎忘了他們的本名叫什么。而樊疏桐的驢脾氣這時候又發(fā)作了,掰開寇海的手指說:“海子,要樂呵以后有的是時間,可我真想家了,想家想我爸,還想那破玩意兒,被我從二樓扔下去,我很想知道她有沒有成傻子,我得回去看看。”
連波急了,忙攔住他:“哥,你先去海子家住吧,要想家了,等陸阿姨去海南了,你再回去不遲。”
“去海南?”
“是啊,爸為了給陸阿姨壓驚,準(zhǔn)備過兩天就帶陸阿姨,還有朝夕去海南散心……”
寇海眼皮一翻,知道這事黃了。
果然,樊疏桐眉毛倒豎,嘴巴卻扯著笑:“嘖嘖嘖……多么幸福的一家三口!我媽在世的時候,想去趟廬山看瀑布,他答應(yīng)了幾次都沒兌現(xiàn),他后來想兌現(xiàn)都不成了,因為我媽死了!你媽也死了!死了不過兩年,尸骨未寒,他就迫不及待地找了這么一大一小倆妖精回來,還帶她們?nèi)ズD希课遗蓿 狈柰┮а狼旋X,冷笑著說,“他眼里沒我這兒子,可我眼里還是有他這爹的,我得回去好好孝敬他,我是長子呃,是樊家唯一的血脈,我要給他養(yǎng)老送終,他將來死了我要埋他的——”
“哥!”連波眼眶都紅了。
寇海連連搖頭,心下明白,這對父子真的是勢不兩立了。這讓他心里很不好受,雖然他自己跟父親也經(jīng)常鬧別扭,寇振洲甚至一怒之下把他發(fā)配到最北邊站哨卡,可是寇海知道父親極愛他,只不過軍人出身的父親表達(dá)感情總是很武斷,寇海在荒無人煙的山溝溝里面壁思過三年,終于明白他其實也很愛父親,非常想念父親。回來后,父親表面上對他不聞不問,其實每晚在他入睡后,總要進(jìn)房給他掖掖被子,父親以為他睡著了,其實他沒有,父親經(jīng)常在他的床邊坐上好一會兒,抽根煙,父親孤獨的背影終于融化了父子凍結(jié)多年的冰山。現(xiàn)在寇海和父親寇振洲處得就跟朋友似的,家里氣氛好多了,連樊世榮都羨慕不已,不明白自己和兒子怎么就沒辦法好好相處。
當(dāng)樊疏桐大步流星地往家走時,寇海跟連波說:“好好勸勸他,他就是死心眼,冤家宜解不宜結(jié),何況是父子。你得想辦法讓他明白這點。”
連波點點頭:“我會盡力。”說著就追趕樊疏桐,“哥,你等等我——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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發(fā)表于 2010-1-4 20:14:58 | 只看該作者
聽說已經(jīng)拍成電影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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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樓主| 發(fā)表于 2010-1-15 09:25:03 | 只看該作者
呵呵 多謝支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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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樓主| 發(fā)表于 2010-1-15 09:26:55 | 只看該作者
當(dāng)樊疏桐大搖大擺地晃進(jìn)家門時,樊世榮正在給剛出院的朝夕喂藥,蹲著身子,拿了個小勺子,哄著朝夕說:“朝夕,這是糖水哦,很甜的,你嘗嘗就知道了。”
“我不喝。”朝夕奶聲奶氣地?fù)u頭,她臉上還有些傷,是被摔在花圃中時被樹枝
劃傷的,可是絲毫不影響她的可愛,小臉粉嘟嘟的。
陸蓁很會打扮女兒,給她穿著件粉色的毛衣,頭上扎著粉色的蝴蝶結(jié),搖頭晃腦的樣子讓樊世榮最為憐愛,哪怕他在外面威風(fēng)凜凜,一回到家就甘愿做朝夕的保姆,只要他在家,基本上是不讓阿姨碰朝夕的,他喜歡將朝夕高高舉過頭頂,圍著院子跑圈圈兒。陸蓁能重新接納樊世榮,很大程度上也是因為他對女兒實在太好,視如己出,很少有男人能把跟自己沒血緣的孩子當(dāng)親生的。
可是就在朝夕終于肯張口喝藥時,突然放聲大哭起來,忙不迭地往樊世榮的懷里縮,樊世榮還沒明白過來,樊疏桐已經(jīng)一只腳踏在了茶幾上,看著朝夕眉開眼笑:“喲,你還知道哭啊,那看樣子沒成傻子嘛,害我白白擔(dān)心……”
樊世榮一手摟著朝夕,一手拿著個藥碗,怔怔地看著兒子。陸蓁的臉都白了,一把搶過女兒,緊緊抱在懷里。
樊疏桐臉上笑開了花:“干嗎都這么看著我啊,我又不是鬼,我回家來住不行嗎?這是我的家——”他望著花容失色的陸蓁,明擺著就是跟她說的,“我是樊家的長子,是這個家未來的主人,想分家產(chǎn)什么的,還得先問過我呢。”
陸蓁氣得眼淚在眼眶里打轉(zhuǎn):“誰想分家產(chǎn)了?”
“那我怎么知道呢?”樊疏桐肩一聳,別過臉又對他老子說,“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,鮮花喜歡牛糞什么?不就是身份和地位嘛……”
“臭小子,你說什么!”樊世榮站起身,怒目而視。
樊疏桐往老子身上一打量:“喲,有槍沒?怎么不把槍帶身上,兒子惹著你,一槍崩了嘛,瞄準(zhǔn)點,別再打偏了。你不是神槍手嗎?拿出點威風(fēng)來,別讓人小瞧你是個孬種……”
“哥,你干什么。”連波這時候已經(jīng)追進(jìn)門了,拉樊疏桐。
樊疏桐甩開連波,踱到父親跟前,一字一句,宛如刀子:“這么看著我干什么?開槍啊!”他指著自己的胸口,“你現(xiàn)在就可以開槍崩了我,最好是崩了我,否則你會后悔的……你一定會后悔的……”他又指了指陸蓁和朝夕,“在我和她們之間,你肯定要作出選擇,否則這個家就是你的墳?zāi)梗瑒e逼我提前給你送終!”
“哥!”連波叫。
“別喊!這是我跟他之間的事情,你別摻和!”樊疏桐惡狠狠地瞪了連波一眼,一屁股坐到沙發(fā)上,蹺起了二郎腿,仰著臉看著臉色發(fā)青的樊世榮說,“當(dāng)然,這事也不急,你慢慢考慮,我會給你時間考慮,在你作出決定之前,我會盡我所能讓她們知道我這個禽獸不如的東西是怎么禽獸不如的。”說著轉(zhuǎn)過臉,見陸蓁抱著朝夕往旁邊縮,樊疏桐伸手?jǐn)Q了把朝夕粉嘟嘟的臉蛋兒:“還有你這玩意兒,哥哥會好生招待你,一定會讓你的童年終身難忘……”
“不——”陸蓁抱起朝夕就往樓上跑。
樊世榮身體發(fā)僵,看著變得如此陌生的兒子,痛苦得難以自抑:“疏桐,我知道你恨我,從小就恨我。這都怪我,沒有陪伴你的成長,在我還沒來得及跟你建立最基本的親情時,你已經(jīng)長大,有了自己的思維和情感,我縱然使出渾身解數(shù),哪怕是掏出心,你也沒辦法在情感上接受我這個父親。但是疏桐,你始終是我的兒子,因為我的一些表達(dá)感情的方式有偏差,導(dǎo)致我們的隔閡越來越深,對此我無話可說,我只能等你將來也做了父親,你就會明白,做一個被兒子接受的父親有多難……”
“是嗎,有多難?”樊疏桐絲毫不為所動,站起身,他的個頭已經(jīng)超過父親,目光足以跟父親平視,“是不是比造原子彈還難?是不是比你打個電話還難?是不是比你寫封信還難?是不是比你掏出槍,以子彈歡迎兒子的歸來還難?三年!你當(dāng)我死了,我能當(dāng)你還活著嗎?在你對我開槍的那一刻,我死了,你也死了,這輩子我們的父子情分盡了,你明不明白?”他咧嘴一笑,露出一口好看的白牙,“現(xiàn)在給我上演苦情戲,你不覺得很可笑嗎?如果我就為這么幾句話被你糊弄過去,我還是樊世榮的兒子嗎?情分是盡了,但我始終是你的兒子,這話我還是贊成的。”
他笑著點點頭,拍拍父親的肩膀:“所以我一定會好好孝敬你的,父親!我會把你對我的冷酷無情千倍百倍地還給你,我會讓你知道,什么是青出于藍(lán)勝于藍(lán),誰讓我是樊世榮的兒子呢?我不會是個孬種的,這點你絕對放心,我好歹也是將門虎子,我可以很自信地跟你說,我們的決斗才剛剛開始,我不花一顆子彈也會贏得另一片天下,我不花一顆子彈也會讓你看到什么是血流成河,這世上很多戰(zhàn)爭并不需要子彈,哈哈哈……”
樊疏桐肆意的笑聲在空闊似殿堂的屋子里回蕩,顯得陰森可怖。連波頹然地低下頭,他知道,這個家再無安寧的可能。
樊世榮看著失了常態(tài)的兒子,終于也點點頭:“不愧是我的兒子,知道這世上還有不需要子彈的戰(zhàn)爭。好吧,既然你這么想在我面前制造血流成河,你就制造吧,我敢保證最后你贏不了,因為這世上很多東西失去后就沒辦法再找回來,到我閉目的那天,你會明白你失去的是什么。”
說完,樊世榮悲愴地從兒子的面前走過,上樓去了。
樊疏桐雙手抱臂,昂然目送父親上樓:“在你開槍射殺我的時候,你就已經(jīng)失去了我這個兒子,那么……我又何懼失去你這個父親?”
樊世榮停住腳步,沒有回頭,只說:“你現(xiàn)在還不知道什么是失去,等你真正體會到的時候,你已經(jīng)失去一切,好自為之吧。”
樊疏桐無動于衷。
他又重新坐回到沙發(fā)上,掏出火柴盒,點根煙。半晌,他轉(zhuǎn)過頭問連波:“你知道什么是失去嗎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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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樓主| 發(fā)表于 2010-1-15 09:27:17 | 只看該作者
第二章 我們永遠(yuǎn)在一起

“媽媽——”
二樓朝夕的房間發(fā)出撕心肺裂的慘叫。
陸蓁穿著睡袍光著腳撲進(jìn)女兒的房間,頓時也嚇得尖叫,只見朝夕的被子上爬滿蚯蚓,枕頭上也是,朝夕因極度恐懼哭叫著,幾乎接不上氣。陸蓁撲過去將女兒抱下床,將她身上頭上的蚯蚓拍掉,一邊拍一邊跟著女兒哭。
樊世榮也聞聲跑進(jìn)了房間。
“滾——”陸蓁根本不讓他碰,指著樊世榮大罵,“都是你兒子干的好事!你們到底要把我們怎么樣啊,弄死我吧,你們干脆弄死我們母女好了,這樣的日子我一天也不要過了……”
“蓁蓁,你聽我說。”樊世榮試圖去抱朝夕,被陸蓁推開。
每天都是這樣,朝夕總是一不留神就發(fā)出凄厲的哭叫,只要樊疏桐在家,就不讓朝夕好過。他以捉弄朝夕為生活最大的樂趣,因為朝夕一哭,陸蓁就會哭,陸蓁一哭鬧,樊世榮就會焦頭爛額,這可比直接沖撞老子還來得過癮。而自從槍擊事件后,樊世榮在兒子面前徹底失去了威信,以前他板臉、吼罵或者拍桌子多少還能起到點震懾作用,可現(xiàn)在哪怕他跳起來罵,樊疏桐都無動于衷了,貌似還很樂見老子冒火。抑或是樊疏桐長大了,再也不是那個十七八歲剛剛冒喉結(jié)的毛頭小子了,在南沙守了三年島,再不濟(jì)也經(jīng)歷了風(fēng)吹雨淋的磨礪,男孩總是要成長到男人的,剛剛年滿二十的樊疏桐“光榮”地混到了男人的隊伍。用他經(jīng)常拍胸脯說的話形容,我一大老爺們兒,頂天立地,還能怕了老子?
最難捱的是陸蓁,整日生活在恐懼中,度日如年。她受夠了,她真的是受夠了!終于有一天,她趁樊世榮去鄰市開會,保姆阿珍買菜去了,收拾東西帶上朝夕偷偷逃離了大院。這個逃亡計劃她謀劃了很久,先是坐了四個多小時的汽車,再又坐火車,坐了一夜的火車又趕汽車,來回倒騰了數(shù)次,最后坐上的那趟列車讓她放松了很多,心想轉(zhuǎn)來轉(zhuǎn)去轉(zhuǎn)了這么多趟,樊世榮應(yīng)該是不會發(fā)現(xiàn)她的了。
一放松戒備,陸蓁就覺得疲憊不堪,加之朝夕突然發(fā)燒,簡直讓她手忙腳亂。她原計劃是準(zhǔn)備去湖南投靠一個遠(yuǎn)房親戚,稍作休憩后再繼續(xù)新的旅程。親戚在湖南郴州,豈料人算不如天算,陸蓁在郴州一下車還沒出火車站廣場,就被樊世榮的部下“請”上了一輛軍用吉普車。原來,一路上就有人盯著她,只是她不知道而已,她甚至不知道是什么時候被盯上的。
她第一次見識了樊世榮的“本事”。
自從當(dāng)上首長夫人,因為整天悶在大院里,出門就有警衛(wèi)跟著,她其實對樊世榮的了解甚少,就知道他很忙,不是上北京開會就是到下面視察。而家里柴米油鹽什么的,根本都不需要她操心,除了照顧女兒朝夕,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干什么,人一閑得發(fā)慌就會胡思亂想,她以為樊世榮忙得忽略了她,所以她才萌生逃走的想法。
陸蓁哪里知道樊世榮從未忽略過她,即便兩人經(jīng)常溝通不暢,一開口就吵架,但是陸蓁心里想什么又如何逃得過打了一輩子仗的樊世榮的眼睛。陸蓁一出軍區(qū)大院,就有人匯報給了軍區(qū),樊世榮人在外地,一邊處亂不驚地遙控指揮,一邊還叮囑部下,不要驚嚇到陸蓁,要毫發(fā)無損地將她們母女帶回來。
陸蓁灰頭土臉地被護(hù)送回聿市的時候,剛好也是凌晨,就像當(dāng)初她被人從醴陽接過來時一樣,樊世榮站在家門口,背著手,笑吟吟地沖陸蓁打招呼:“蓁蓁,回來了?”
一樣的場面。
不過是“小陸”改口成了“蓁蓁”。
陸蓁當(dāng)時瞅著樊世榮那樣子,恨不得一頭撞死在他面前。他愈是波瀾不驚,不惱不怒,陸蓁愈是覺得挫敗,樊世榮那神情分明是把她當(dāng)淘氣的孩子,一時賭氣跑出門玩兒去了,既然是“玩兒”去了,做家長的自然不會太過計較。
“家長”樊世榮一邊抱過朝夕,一邊和顏悅色地跟陸蓁說:“餓了吧,先洗個熱水澡,然后吃點東西,好好睡一覺。”說著又“吧噠”地狠狠親了下朝夕,“想不想爸爸,朝夕,快說,想不想爸爸?”
小朝夕脆生生地答:“想。”
“真是爸爸的好閨女!”樊世榮抱著朝夕連轉(zhuǎn)了兩個圈。陸蓁黑著臉進(jìn)屋,懶得理他。一進(jìn)屋就看見樊疏桐正坐在沙發(fā)上蹺著腿嗑瓜子,見她進(jìn)門,他朗聲大笑:“喲,被抓回來了?計劃失敗?”
陸蓁蓬頭垢面地上樓,甩上門就再也不肯出來。
此后很長一段時間,這件事都成為樊疏桐嘲諷陸蓁的笑柄,沒事就抖出來激激她,很讓陸蓁抬不起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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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樓主| 發(fā)表于 2010-1-15 09:29:09 | 只看該作者
原本性格活潑的陸蓁越發(fā)抑郁了,話少了很多,整日悶悶不樂,也就跟朝夕在一起時偶爾露下笑臉,精神狀況堪憂。樊世榮工作又忙,并沒有太多的時間跟她溝通,或者是陪她散心,只能是心里急,卻又無計可施。
倒是樊疏桐覺得很無趣了,陸蓁一天到晚像個木頭樁子似的不言不語,任憑他怎么挑釁,那女人就是裝聾作啞,眼睛都不朝他看。慢慢的他覺得一個人較勁沒多大意思,何況他現(xiàn)在是大老爺們兒了,老跟個女人計較,會讓兄弟們看笑話。鑒于上述總總原因,他放緩了整治陸蓁母女的步伐。
至于大老爺們兒樊疏桐怎么“光榮”地晉升為男人的,則是秘而不宣的事情,只有在跟寇海、黑皮和細(xì)毛喝了酒后胡吹海吹的時候,他才會小小地透露點兒。就是那么一點兒,也讓除了母親和妹妹連女人手都沒摸過的海子他們頂禮膜拜,黑皮更是涎水都要流出來了,每次都推搡著樊疏桐說:“說,說,接下來怎么樣,到底怎么樣啊……”
樊疏桐則總是賣關(guān)子:“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(biāo)準(zhǔn),你自己試試不就知道了嗎,這事兒啊,只可意會不可言傳。”
“士林,咱們要有機(jī)會試,還用問你啊。”黑皮垂頭喪氣。
當(dāng)時是在柳蔭路寇海姥姥家的小院里,幾個年輕人湊在一起“開會”,說是開會,其實就是找個大人盯不著的地兒抽煙喝酒什么的。黑皮和細(xì)毛也是軍區(qū)大院里長大的孩子,黑皮他爸還是樊疏桐老子帶出來的兵,細(xì)毛則是寇海老子手下的部將,樊疏桐和寇海自小當(dāng)“司令”、“政委”的時候,黑皮和細(xì)毛自然就是他們的跟班。比如他們玩董存瑞炸碉堡,永遠(yuǎn)是樊疏桐當(dāng)董存瑞,黑皮在后面給他遞“炸藥包”,那炸藥包當(dāng)然不是真的,是用舊報紙碼起來,捆好捆結(jié)實了,樊疏桐抱著匍匐前進(jìn),一直匍匐到軍區(qū)行政大樓的墻根下,然后舉起炸藥包喊聲“中國人民萬歲”,再英勇地將炸藥包扔出去。細(xì)毛則在旁邊制造點音響效果,怎么制造的呢,就是將幾個雷鳴炮蓋在破臉盆下,引線留在外面,點燃引線后,“砰”的一聲悶響,臉盆飛上天,樊疏桐就以英雄的姿勢光榮地倒地“犧牲”。寇海則領(lǐng)著一幫屁大的孩子喊聲“沖啊”,進(jìn)攻開始了,目標(biāo)就是司令政委們辦公的軍區(qū)行政大樓。每次聽到狗崽子們在樓下喊進(jìn)攻,寇振海就忍俊不禁,跟樊世榮說:“這下好,我們又被一鍋端了。”
“不用說,又是老樊家的那個崽子領(lǐng)的頭。”大家都見怪不怪,有時候開著會,猛聽到臉盆飛上天,然后又“哐當(dāng)”落地,樊世榮總是氣惱地說:“媽拉個巴子,老子打了一輩子仗,到頭來被這幫狗崽子給端了。”
會場免不了一場哄笑。
沒幾年的事兒,怎么眨眼工夫都長大了呢?“炸碉堡”的任務(wù)已經(jīng)由樊疏桐光榮地傳給了比他們小的孩子了,每次見著一幫光著屁股的孩子在院子里沖啊喊啊的,樊疏桐總是以司令的口氣跟孩子們揮手:“同志們辛苦了。”
“首長辛苦了!”孩子們熱烈地回應(yīng)。
樊疏桐真覺得倍兒有面子。雖然他已經(jīng)長大,但余威仍在,走到哪兒都是“首長”,那威風(fēng)一點也不亞于他老子樊世榮。
雖然樊疏桐無限懷念兒時的無惡不作,但如果要選擇,他還是愿意選擇長大,因為炸碉堡之類的事屬于小孩玩家家,大人不會去做,而很多大人做的事,小孩是不能做的。長大可忒好了,可以抽煙喝酒,可以和老子叫板,可以和女孩子約會,樊疏桐非常榮幸自己比寇海他們領(lǐng)先一步成為男人,這簡直成了他炫耀的資本,每次“開會”,他都會在眾人的央求下透露一點兒,然后藏著一點兒,半遮半掩的,可把男孩們對異性原始的向往激發(fā)出來了。
“男人的成長,是需要女人洗禮的。”樊疏桐那會兒開口閉口都少不了“女人”。而讓他成長為男人的那個女人在他斷斷續(xù)續(xù)的敘述中終于浮出水面,是大院外的,一個理發(fā)店的妞兒,不是黃花閨女,是個有夫之婦。

寇海帶著黑皮和細(xì)毛曾先后去理發(fā)店瞻仰過那個妞兒,也未見得是什么天仙,無外乎是皮膚白些,身材不似少女那樣板,渾身上下肉多,而且多得恰到好處,尤其是胸脯那塊兒簡直是山峰,還有屁股,渾圓的翹得老高,走路還一扭一扭。看得黑皮和細(xì)毛直吞涎水沫子。寇海倒還好,雖然對女性也充滿好奇,但仍屬“性本善”的一類,除了覺得好玩兒,他并沒有太過幻想。
用樊疏桐的話說,他還沒開竅。
顯然,樊疏桐已經(jīng)“開竅”,而那個走路扭屁股的妞兒無疑是他的性啟蒙老師,兩人怎么好上的已經(jīng)無從考究,反正就是睡了。樊疏桐事后形容他的“第一次”,開始不怎么舒服,后來就舒服得欲仙欲死。至于怎么個欲仙欲死,樊疏桐也形容不出來,他攛掇黑皮和細(xì)毛去實踐實踐就知道了,黑皮舌頭吐得老長:“我要敢,我爸不把我崩了才怪。”
細(xì)毛說:“問題是找誰實踐呢?我們可沒你這樣的本事。”
倒是寇海意見不一致,左想右想覺得不對勁:“我說士林,我怎么覺得占便宜的不是你哩?你說那個妞兒是有男人的,她肯定每天都有‘實踐’吧,問題是你嫩著哩,就被她這么糟蹋了?”
一句話讓樊疏桐噎住了。
黑皮猛拍大腿:“對啊,你是童子之身哩,應(yīng)該是那娘們占你便宜吧?”
樊疏桐發(fā)愣了,他腦子一向好使,不過片刻工夫就轉(zhuǎn)過彎了,他的確是被人占了便宜,虧他還得意忘形呢!他頓覺羞惱不已,撂下酒瓶就去找那妞兒“算賬”,引誘他上床,真不是個東西。但是走到半路上他又沒底了,因為這是一個愿打一個愿挨的事,并沒有人把他捆上床,他憑什么找人家去算賬?
很多年后,每每樊疏桐回想這件事就覺得憋屈,豈止憋屈,簡直吃大虧了,從此淪為死黨們的笑柄。寇海時不時地要把這事拿出來曬曬,黑皮和細(xì)毛也笑死他,樊疏桐一世英名全栽女人身上了。也正是這件事讓他對女人始終沒有太多的好感,雖然后來他有很多很多的女人,但他極少在哪個女人身上用真心,他發(fā)跡后換女人跟換衣裳似的,用他自己的話說,就是“扳本”。
而且,以樊疏桐睚眥必報的個性,豈會咽下這口氣?他斷不會放過那個奪去他處子之身的女人。他裝作什么事也沒發(fā)生,再次約會那女人,待她把衣服都脫光了,鉆進(jìn)被窩喊他上床的時候,他借口上茅廁溜了出來,然后靜等好戲開鑼。果然,不出一會兒,那女人被她男人打得屁滾尿流,因為她男人接到神秘人報信,說有人上他老婆,她男人當(dāng)時在外面打牌,操起家伙就趕回家。當(dāng)時是晚上,黑燈瞎火的,那女人還以為是樊疏桐上完茅廁回來了,就浪聲喊他快上床,結(jié)果是她男人……樊疏桐在樓下聽到樓上傳來那女人的慘叫,露出了得意的笑容。
“爛女人!”他當(dāng)時狠狠吐了口唾沫。
而那個神秘的報信人,自然就是黑皮了。黑皮開始死活不肯干,樊疏桐就威脅他:“干不干隨你,反正以后你不要跟我混了。”
最后還能怎么著呢,黑皮只得助紂為虐。
寇海后來知道這事了,大罵他們禽獸。樊疏桐回了句:“我什么時候不是禽獸了?”為此哥倆還大吵一架,鬧得不歡而散。
由此可見,寇海多數(shù)情況下是個有正義感的人,雖然渾球的時候也很渾球,但是非分明,什么事可為,什么事不可為,他分得清清楚楚。寇海最看不慣的是樊疏桐對朝夕的捉弄,他覺得縱然大人得罪了他,一個大老爺們竟然拿個孩子出氣,實在不是男人干的事。而且,寇海很喜歡小朝夕,雖然他自己也有妹妹,但他覺得朝夕比自己的妹妹可愛,小臉兒粉嘟嘟的,說話清清脆脆,見著寇海就喊“海哥哥”,那個奶聲奶氣的調(diào)兒,讓寇海打心眼里著迷。
而小朝夕到底年幼,十歲都不到,還不懂得記仇,即便早上被樊疏桐捉弄得大哭,可晚上見著樊疏桐還是喊“大哥哥”。只要連波不在家,她就跟在樊疏桐屁股后面趕,“大哥哥,等等我——”“大哥哥,你的頭發(fā)怎么比我的還長啊?”“大哥哥,你干嗎老是抽煙?”……樊疏桐每每被煩得不行,恨不得把她扔出窗戶。當(dāng)時的樊疏桐已經(jīng)進(jìn)入青春叛逆期,做什么都求出格,街上流行什么他就整什么回來,那個時候的男青年很流行長頭發(fā),過耳根,發(fā)梢翹起,在脖子后面甩來甩去,樊疏桐覺得特酷。他就上理發(fā)店也整了個這樣的發(fā)型回來,不止發(fā)型,他還穿上了時髦的花襯衫和喇叭褲,鼻梁上還架副蛤蟆樣的墨鏡,第一次以這樣的流行裝扮走進(jìn)軍區(qū)大院,他吹著口哨,雙手抄在褲袋里,所經(jīng)之處無不滾落一地眼珠子。
部隊大院從來就只有綠軍裝,樊疏桐花里胡哨的形象整個就是個不良青年,但他是樊司令的公子,即便背后被人議論紛紛,也沒有人敢當(dāng)面指責(zé)他。倒是寇振洲暗示樊世榮,讓兒子注意下形象,部隊里不比地方,穿成這樣進(jìn)出,對戰(zhàn)士們有很不好的影響。可是樊世榮奈何不得,他哪還管得了兒子穿什么衣服理什么發(fā)型?父子已然是勢如水火,每次話說不了兩句就吵起來了。而每次吵架后,樊疏桐總是變本加厲地捉弄朝夕,不把她弄得大哭不罷休,唯恐家里不亂,越亂他越滿足。所以一般情況下,樊世榮根本不敢跟兒子吵,一吵,最后總是以朝夕的的哭叫收尾。朝夕一哭,陸蓁就要跟樊世榮鬧個沒完,動不動就要搬出去,在外面威風(fēng)凜凜的樊世榮私下里總是唉聲嘆氣地跟寇振洲說:“打了一輩子仗,敵人的炮火我不怕,槍子兒我也不怕,我就怕了這狗崽子,你說這是為什么啊?”
“唉,垮掉的一代。”寇振洲也嘆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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